《野猫难驯》月下妖鲤

30、第30章

　　车子一路向北。

　　这是封名说的。

　　因为陈眠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长途客车的窗子是不打开的，车上即便有空调也难免有些滞闷的味道。车上什么人都有，各行各业各年龄。

　　有个小孩子哭了一路，陈眠有点烦躁，可是看见娃娃的妈妈蜡黄的脸和洗得褪色的大衣，终究也说不出什么。

　　他们的前座是两个大叔，穿着深秋的军大衣，头顶行李架上的行李简陋的用胶丝袋子装着，车子每一次颠簸都恨不得要爆开来。

　　后座的爷爷奶奶看样子得有六十多了，上车的时候他们老两口互相扶着，这会仰着头睡在椅子上，呼吸声粗重，并不好听。可他们银色的发丝互相纠缠在一起，像他们苦海沧桑里沉浮半生还没有放开的手。

　　陈眠从小就很喜欢默默观察身边的人，观察朋友，观察陌生人，猜测他们的目的，想象他们的故事。

　　他一直深信，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颗无法抵达的未知星球，即便它们隐匿的宇宙深处，被人遗忘，早已经晦暗无光。

　　陈眠把眼神从眼尾投出去，投向身边的封名。

　　从上车以来，封名就常常望着窗外，直到说了一句：“我要去我妈的老家。”

　　从这句话开始，陈眠理解封名上车之后那种复杂的眼神了。如果现在陈眠要回到他跟爸妈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他恐怕会比现在的封名更沉重。

　　可陈眠没想到的是，封名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的多。

　　因为封面跟他说，他要回去看看他妈到底还在不在。

　　陈眠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看他妈妈是不是还在老家，是要确认他妈妈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陈眠心里那些不敢说的猜测其实封名早在很多个日夜里纠结辗转了无数次。

　　封名这几年想了很多办法打听妈妈的下落，他不止一次回来这个地方就为了打听一些只言片语，有一次他在这打听到一个大伯。听说大伯姓李。

　　那个爷爷据说照顾过他的妈妈一小段日子。

　　封名的妈妈叫赵玉莹，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爸妈抛弃了，爹妈不在家，她只好留在村里跟爷爷生活。

　　可爷爷身体不好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也得了肺痨没了。是邻居家的独居爷爷把她养到了十六岁，等这个爷爷也没了，赵玉莹才被辗转接到这位李大爷这里。

　　李大爷跟赵玉莹沾了一点亲戚关系，所以她去投奔他。

　　可是在李大爷那呆了没几个月，赵玉莹就离开了，独自一个人去了城市打拼。

　　赵玉莹十几岁就已经是村里远近闻名的美人，所以很多人都对她有记忆，这让封名打听的过程并不是特别艰难，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上一次他最后来到这里，是因为以前李大爷的同街邻居的儿子周洋回了老家，封名从他的嘴里听说李大爷的存在。并得知赵玉莹并不是在离家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周洋告诉封名，他那年二十几岁，曾经见到赵玉莹回过一趟老家。

　　那段时间周洋刚好服兵役退役回来，进城更朋友聚会，深夜回来刚好碰到了赵玉莹。

　　他曾经在小时候见过赵玉莹，因为赵玉莹长得极漂亮，所以即便时隔多年他也很快认了出来。

　　周洋还说，因为再次见到赵玉莹的时候，情景非常诡异，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记得那时候的场景。

　　那天晚上周洋因为开车所以没有喝酒，车子开进家在的那条小街的时候路过李大爷的家，他家门口居然停着一辆黑色的新车，赵玉莹带着一副墨镜，看上去神色慌张战战兢兢，她手里还拖着一只大皮箱正在往车子的后备箱放。

　　封名第一次听说这些的时候，他一整晚都不能合眼。周洋还告诉他，李大爷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但是每年还是会有他家的亲戚来帮他打扫房子。

　　封名在那之后打听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有李大爷的联系方式。

　　封名最后留下了周洋的联系方式，周洋也是个热心肠，只要稍微有些李大爷的消息或者相关的消息都会联系封名。

　　这次封名来到这也是因为得到了周洋的消息，说是这两天李大伯的家里好像回来人了，可能是给他打扫房子的人，或许能问出一些有关李大爷的一些情况。

　　这些事都是封名一路上断断续续讲给陈眠的。陈眠从没有听封名讲过那么多的话。

　　封面在讲述这些的时候，声音很低很低，似乎是怕前后座的人听去什么，也可能是因为在面对这件事时本能的小心翼翼。

　　风尘仆仆了一路，从大巴又倒了小巴，两个人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了田阳村。

　　一下车，陈眠就被这个中国最北一带的小地方的凛冽空气扑了满怀。不同于城市里的味道，这里有种根植在土地深层的冰冷。

　　道路是水泥的，不远处就是村子。村子的房子都是二层小楼，贴着白亮亮的瓷片，干净整齐。

　　村子对面是一望看不到边的白桦林，越过林带是一片已经收割完的苞米地。地里苞米杆子被整齐的切割开，大地和植物的茎是融为一体的浅黄色。田地的南边是一片不太高的山，山上的成片的白桦，白金交织的颜色，枝杈里透出通红的落日。

　　陈眠跟着封名一路走进了村子，陈眠一心想着赶紧找到李大伯，赶紧找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许对封名找到妈妈会有很大的帮助。

　　于是陈眠一心只想着直奔李大伯的家，可没想到刚到了村口，就有个青年男人站在一辆吉普车旁边抽烟，似乎在等人的样子。

　　当他看到封名之后直接把烟一扔，咧开嘴笑着打招呼：“名儿！这呢这呢！快上车！”

　　封名迅速伏低靠到陈眠的耳边轻轻说：“周洋。”

　　陈眠小小的点了点头，揉了揉耳朵。

　　周洋皮肤黝黑，一笑脸上不少皱纹，牙齿却白的雪亮，整个人身上一股浓浓的热心味儿。陈眠倒是没有料到封名居然会跟这位大哥处的这么亲近。

　　“周哥！”封名拉着陈眠往周洋身边跑了两步，走到跟前说，“哥，麻烦你来接我们了，等半天了吧。”

　　周洋拉住封名拍了拍背：“你这又长高了，又帅了啊，真的跟你妈太像了，一个模样。这位是……”

　　周洋的眼神转到陈眠的身上，封名接过话说：“我朋友，叫陈眠。”

　　陈眠乖乖的点点头，叫了一声：“周哥。”

　　两人被周洋带上了车，车子一路进了村子。

　　陈眠没见过封名这幅样子，他就像一个性格开朗明亮的阳光少年一样与周洋寒暄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车子停下却没有直接来到李大爷的家，而是到了周洋家。封名跟陈眠两个人一再推辞，却扛不住周洋热情相邀，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来家里吃晚饭。

　　两人被周洋连推带拉的带进了门。周洋的老婆不在家，周洋的家也不在这，他只是偶尔回来老家看看，他跟老婆都在市里工作。

　　他老家平日里只有他爸爸和妈妈在家，老两口三个孩子全都在外地，平时家里比较冷清，所以突然间家里来了客人热闹起来了，老两口高兴坏了，一看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标志，更是乐得看。

　　封名让陈眠把准备好的两瓶白酒拿出来送给周洋，周洋满口推辞还是拗不过封名，最后还是收下了。晚上老两口做了好几个拿手好菜，光是看着都让人流口水。

　　周洋的爸妈也都认识赵玉莹，吃饭的时候聊起了很多赵玉莹小时候的事。

　　说她小时候虽然被抛弃，但是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周围邻居见他们家难，总是给他们家拿好吃的好喝的，赵玉莹的爷爷也有一定的家底，总是进城去给玉莹买衣服，从来没让她亏着一点。

　　说她在村子里的时候特别霸道，长的又极好看，别的孩子对她都是又怕又喜欢，她身边总有一群小孩围着。

　　听他们聊起这些的时候，封名的眼睛里是带着亮光的，他全程就带着微笑静静听着，偶尔搭一句话，看起来得体又周全。

　　聊得高兴，周洋也不管他们是学生这回事了，还给他们劝了两杯酒，封名喝了两瓶啤酒，陈眠也陪了两瓶。

　　陈眠酒量不好，封名知道，周洋还想再劝的时候，封名帮陈眠挡下了，说：“哥，我陪你，他酒量不行，我替他。”

　　陈眠的眼睛闪了闪。

　　周洋也是个聪明人，于是喝了这杯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劝酒了。

　　周洋体面到听说封名他们明天一早必须要回去，就帮他们打电话提前订好了小巴和大巴的车票，甚至还帮他们在二楼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让他们在家里住下。

　　周洋把他们带到房间说：“没想到你们来了两个人，我就让我妈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只能委屈你们将就一晚上了。”

　　陈眠看着面前干净的小屋里孤零零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脑袋里莫名嗡得一声。

　　睡觉之前还要办正事，周洋准备带他们去到李大爷家看一眼有没有人在。

　　周洋没少喝酒，出发之前先去了一趟厕所。屋子里只剩下封名和陈眠两个人。

　　封名忽然笑了一下，说：“你那么紧张干嘛。”

　　陈眠今早非常明智地选了另外一件领子更高的绒衣，这会儿他仗着领子高，于是梗着脖子说：“我有什么紧张的，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封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我也没说你是因为这事紧张啊。”

　　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