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月下妖鲤

2、第2章

　　教师办公室里，封名站的挺拔，清顺的脊背透出某种高等级的气质，像张岱笔下湖心亭外那片上下一白的雪。

　　他的皮肤甚至好过很多女生，脸上细小的绒毛被太阳光映得亮晶晶。眼睛的形状温和无害，高鼻骨却又撑起了几分深邃冷静。浅色金属边框的眼镜挡不住五官艺术品一样的精致感。

　　他看起来好干净，干净得跟自己格格不入。陈眠想。

　　他这样的人一定是一路被人捧在手心捧过来的。眼前是繁花是灯光，耳边是赞叹是艳羡。

　　他走过的路一定都是被人修整过的，平平整整万无一失。看他的样子，可能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懂什么叫失败。

　　林老师收下作业对陈眠说：“回去把作业补上。”

　　陈眠倒吸了一口气。

　　封名礼貌性的看向他，那眼神看起来像是带着可有可无的歉意。大概意思是：不好意思了同学，因为我，你要补作业了。

　　陈眠挑起眼尾看着他，褐色的瞳孔有种淡漠的挑衅，好像在说，滚。

　　离开办公室，他一头撞上等在门口的何骁，何骁的样子像扒在门口等着掏蜂蜜的熊。

　　虽然何骁长的不差，但是因为体育神经发达，陈眠从小到大都觉得他憨憨的样子像头狗熊。虽然是大家口中的校霸，但是在自己跟前，他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可算出来了，没事吧？”何骁习惯性把陈眠揽在身边。在他跟前，陈眠显得小小的一只。

　　“没事。”陈眠抬头瞟了一眼紧跟着从办公室出来的封名，不紧不慢地说，“班长，我作业什么时候给你。”

　　“你要补作业？”何骁眼睛快要瞪出来，转头伸手指着封名的脸，“你给他告老师了？”

　　陈眠不置可否。

　　何骁握着拳头在封名的肩头捅了两下，把他的身体捅得向后晃了晃：“你特么懂不懂规矩啊？你看学习委员在的时候，收过我们作业吗？他，陈眠，我罩的，我俩天天在一块，你瞎啊？”

　　陈眠哭笑不得。

　　就是因为他总是这个样子，校园论坛里才会有他跟何骁两人层出不穷的同人文。屏蔽了还有，再屏蔽再有，雨后春笋般延绵不绝，以至于很多女孩在他们背后红着脸议论纷纷。

　　这一次陈眠却没有制止何骁，因为他的确很生气。他也很好奇，这个大概从没有受过气的大少爷，面对这样的情况到底会怎么办。

　　“这样吗，我不知道。但是快高三了，作业还是要交一下比较好。”封名轻轻笑了下，看起来有点抱歉又不太抱歉。

　　他说完话迅速转身离开了，好像一秒都不想再多纠缠。

　　他那副模样倒让陈眠来了兴趣，他本来以为封名会害怕何骁。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封名离开的方向问何骁说：“你好像头一次找学霸的麻烦。”

　　“是啊，人家学习学的好好的，我找他们麻烦干嘛，我对学霸还是很敬重的好吧。”何骁说。

　　“那你欺负他干什么。”

　　“他不是先欺负你了吗？”

　　“你看到我挨欺负了？”

　　“让你写作业还不是欺负你？”

　　“那不让我写作业就是对我好？”

　　“你意思是……”何骁摸了摸脑袋愣了半天。

　　陈眠摆摆手：“算了，就你那反光的脑子，想也想不明白，有那个时间多在大脑上抠几个褶吧。”说完他往教室的方向去了，破天荒的开始补起了作业。

　　利用起每一节课的课间，陈眠终于在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前补完了作业。

　　放学的时候，同学们雏鸟抢食一般飞出教室。陈眠来到封名的位子，把作业放到他的桌面。

　　“补完了。班——长——”陈眠垂眼看着他，玩味的重音放在了“班长”两个字上。

　　陈眠以为足以引起对方的注意，甚至勾起对方的不满。

　　可惜封名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只用最和善温沉的语气说了一句：“好，明天我帮你交给老师。”

　　被无视的感觉或许比被讨厌还让人难受，陈眠眼见着封名收拾好书包，跟班上几个相熟的同学微笑打招呼然后走出教室。

　　陈眠也拎起书包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路上总有同学跟他打招呼，他总是不厌其烦微笑回应。甚至有个别一见他就的害羞嬉笑的小女生们，可他也非常礼貌的对她们报以微笑。

　　陈眠走在他身后不远处，随着他走出校门。

　　放学后的校园处在光暗交接的入口，光亮轰隆隆流向地底，逃往不知名的地方。

　　学生们三两成群，借着残光向外涌，被描摹成了一团团晦暗不清的影子。

　　校门口停满了车子，交通混乱书水泄不通。

　　有个妈妈看到孩子立刻从车里钻出来，笑着帮孩子接过书包。旁边一个爸爸靠在大门边手里拿着手机刷着短视频，时不时抬眼朝校园里张望。

　　一个发传单的阿姨从人群中挤过来挤过去，谄笑着递出传单，对每个肯接下传单的家长道谢。

　　个别孩子趁着家长还没来，成群地扑向校门对街。

　　那是一条火热的小街，一直延伸到学校的后身。

　　街上烟火弥漫，煎烤烹炸各类小摊位升腾着烟火，点着盈盈小灯，期待着孩子们放光的眼睛。

　　有个女孩买了几串鱿鱼，身后的男生跑出来朝她一叫，还没到嘴的鱿鱼就贴在地上吃灰去了。女孩气的追着男孩怒骂，声音很远都还能听到。

　　校门内外一门之隔，里面是纤尘不染的象牙塔，外面是兵荒马乱的人间境。

　　封名披着校服的清顺背影，一路从繁花满目的校园，走近了烟火弥漫的人间。他站到一辆不菲的车子前，司机大叔灭掉了嘴里的烟。

　　就连对司机大叔，他也温文有礼的向他打了招呼，这才坐上了后座。

　　他的样子，让陈眠想起曾经看纪录片的时候，曾看到过一颗塔图因系统中的行星，它最晚被发现，却最温暖。

　　在深茂冰冷的宇宙暗河里，它的热量可能就像细小的波纹。却还是被人类发现。

　　就像明明跟封名隔着一个世界那么远，陈眠却好像能感受到他身上渡过来的细小热流。

　　封名最后他坐上自家的私家车的后座，摇上了车窗。

　　陈眠则晃晃悠悠从校门里走出来。

　　李闻一约人了，何骁也是。

　　他独自晃荡的影子像根冷冰冰的钉子，插进这热火朝天的一方小天地，格外突兀。

　　他看不到的是，车窗摇上的瞬间，封名脸上和煦的笑容就消失了。

　　只有司机在问他话的时候，他才会找回一点刚刚那些礼貌谦和残渣。

　　后座上，封名面无表情。镜片后的眼睛舒展开，没了温和浅笑的形状，只剩下比陈眠的影子还要深沉的黑。

　　李叔载他到了一所补习班，他下车之后在李叔再三叮嘱中下了车。

　　没有走进补习班，他顺着街道走过转角，边走扯下背上的书包，三两下脱下校服外套，塞进包里。停下的时候，面前是个没有牌匾的小店。

　　楼房很老，靠街面的一排店铺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家店也不例外。推开门，里面有个染发的中年大叔坐在那抽烟调着吉他。

　　见了封名，扬了扬下巴一句话没说。

　　封名从角落拎起一个箱子，按开扣锁，里面放着一只踩锤和一套镲片，一付鼓棒，和一只鼓钥匙。

　　他跟大叔说了句谢谢，拎起箱子转身便走。

　　出门抬手拦了一辆车，钻进车子，一路奔袭到一家酒吧“奇迹”。

　　这是A市有名的潮玩店。

　　酒吧，K歌，餐厅一体。

　　很多人只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他们从来没往地下走过。

　　封名下车，从华丽的大门进去，转了个弯，走向负一层入口楼梯。

　　楼梯像一口神秘隧道，直通地下，站在边上就能隐约感到脚下隆隆的音浪。

　　楼梯四壁画着欧洲街头风的涂鸦，粗暴又狂野。

　　封名从包里翻出一个很像生化危机里的防毒面罩一样的东西套在了头上，接着快步走下楼梯，推开大门。

　　有了它，他就不怕任何人认出他来。

　　大门一开，地下摇滚乐独有的味道轰然卷来。门边有两个美女抱着热吻，往里看，只能看见黑压压的高举挥动的手，还有舞台上抱着乐器利用音乐疯狂宣泄的乐手和主唱。

　　封名来到后台，队友已经在做上台准备。

　　这些应该不能算是队友，毕竟他只是一个临时成员。

　　他不能正式加入，毕竟他现在连出个门都要被家人限制。能来到这他还是顶着补习的名义。

　　一年前，他也曾经有段时间替人上台。后来因为家人发现被迫放弃。这次他却不想放弃了。

　　调整好架子鼓，他跟队友走上舞台。

　　小小的一方舞台，却是他最后能自由自表达地方。

　　放任身体在激烈的节奏中粉碎，灵魂在分裂的光影中飞溅。

　　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抵抗。

　　离开这里，他又会是完美无缺的班长——一个为规矩而生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