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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情无计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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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人,无须多礼。”折扇轻扬,示意人起。
司马玉龙并不在意繁文缛节,但会坦然受下该受的礼,否则别人就会诚惶诚恐。想来,被身份之别束缚的又何止卑位者。尊上者更是诸多枷锁身不由己,臣下百姓尚可与亲与友衔恨诉苦,可如堂堂一国之君,在其位承其责实乃份内事,何苦足诉?何怨足露?
一肩挑罢了。
“本王化名楚天佑微服而来,不必如此拘束。”
孟元辙谢过起身,与赵羽相视颔首,目光转至极为眼生的黄衣少女,“这位是——?”
“这是珊珊姑娘——是我们公子的红颜知己。”
似曾相识的一幕,使得赵羽内心深处某种不可言说的本能再度觉醒,因而这话本是冲司马玉龙询疑,却让平日最克己守礼的他当先拦了下来。
莫说公子仁厚不会怪罪——便是真计较上了怪罪于他,也不妨事。
素以冷面示人的忠义候爷将眼底笑与喉间声悉数忍了下去。
少女心神乱间一探,见人神色寻常无异,说不出是失落抑或松了口气。总归是冀希他能更将她往心深处放些,却也不愿有人乱他心神,哪怕那人是她自己。
情尘如许,人总是在自相矛盾中苦苦挣扎而乐此不疲。
敛下神思,持剑施礼,端雅大方。
“我姓白,白珊珊。孟大人有礼。”
“不敢。以后还请白姑娘多多包涵。”
寒暄过后各人入座,两名婢仆进厅奉茶,临走时不忘悄望一眼高居正位气定神闲的司马玉龙与立在他身侧冷峻挺拔的赵羽,这一眼不知又瞧丢了谁的芳心。
“这李府命案事出蹊跷,堂堂一位绸缎大庄的员外竟被人毒死家中,其情可谓恶劣至极。”司马玉龙合了折扇置于掌心,肃道:“孟大人身为易州主官,当严查到底以还无辜百姓公道,安人心惶惶。如此,方算为民谋福,亦可恢弘法度震慑恶徒。”
“是,臣谨遵国主旨,定将此案严加查办,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整顿民风,不负国主厚望。”
“如此甚好。”
颇赞许颔首,而后端起瓷盏,慢条斯理地以盖拨浮叶,司马玉龙将细末轻轻吹开,浅啜幽香。
与人尝茶时状不经意抛来的目光一接即分,白珊珊莞尔开口:“此外,我等初入城时也听说了一件趣事,只是市井传言含糊不可偏信,难免存疑于心。闻孟大人勤政图治更对辖下官民事务关切有加了如指掌,因而想劳烦大人解惑。”
声如幽兰,不卑不亢之态引孟元辙暗忖。传言国主私访民间意在寻美,且不究流语几分真假,单此女子通身方雅不拘之做派,料也不是凡物。国主离宫三年之久,三年光阴,纵是猫狗也该存了情谊,遑论如斯美眷,待回宫之日,或妃或嫔,甚至那椒房中宫天下母仪——
看来这白珊珊,亦须仔细应对,怠慢不得。
“白姑娘请讲。本官一定知无不言。”
“大人对如归客栈,可有些了解?”
孟元辙眸珠微不可察一颤,“永安第一大客栈,往来商达云集之地,自是知晓。”
心中已明了人所问为何,遂一并答道:
“永安三十里外的雍阳县有一闻名易州的长风镖局,每每行镖,途中若见困苦必解囊慷慨,遇不平则拔刀相助,仁义之名在外。而那客栈李掌柜惯是个有心人,因感其侠善,每年逢长风镖队押镖至永安,便闭栈谢客,尽心为之洗尘接风。”
“那倒是个积德之人了。”搁下茶盏,司马玉龙轻捋垂发,“这掌柜的,原是李姓?”
正答是,忽听一直沉默的赵羽出言似意有所指:“既是走镖,应不至在一处停留两月之久——”
孟元辙无奈一笑,“总归是行善,下官虽为父母官,却也不能没由头地打听插手人家的生意事。”一顿,续道:“许是因此同那长风镖局结了干系,彼此亦有生意商谈往来也未可知。”
见赵羽疏淡不置可否,自知空口无据不足为信,只好转言:“钦差大人他——”
“你是永安城的父母官,理事治能权在你手,钦差大人代天巡狩职在协同更无须喧宾夺主——此事你尽管去查便是。”
给他一粒定心丸,司马玉龙又有意察他才略,反询道:“那么,孟大人欲将此案从何查起?”
“案发突然又疑点甚多,臣想还是先将那些曾为李承中诊病开方的大夫悉数传召盘问线索,而后分派衙役对之严加看管,一来保护人证以防凶手灭口,二来,若真凶在内,也好阻断其逃匿之可能。”
谈起案情的孟元辙,显露出了一股唯有多年为官深谙此道者才具备的老道熟稔,敏捷多思。
“再来便是调查李承中近日行踪以及是否与人结怨等,首先将嫌犯控住,再寻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也盼钦差大人早日将那毒记起,若能据此查定来源,则对案情大有裨益。”
句句明晰条条在理,较先前所见那些贪庸恶官实乃霄壤之别。
“切忌急功近利屈打成招以致冤假错案殃及无辜。明日便由忠义候协同你查案,侯爷心思缜密,常能虑旁人易忽视的细枝末节,有他在——”
“国主!”孟元辙骤起身前趋两步跪下,打断人言。
“国主圣裁,臣本无权置喙,但您连日风餐露宿赶至永安,臣未能及时接驾安顿已是失职。今又为此案劳心费神,若再累侯爷奔波辛劳,臣实怀愧难安罪该万死!故斗胆请国主且先歇养几日以解倦惫,至于案情,臣自上禀,亦有详细记册供您阅览。次者,国主初到永安,适逢明日即是永安城一年一度的花节,大可携伴同往。一来探知本地风土民情,二来,或能藉此寻得太后下落——不知国主意下如何?”
言辞恳切行云流水,真教人不好意思拂了他一片苦心。
司马玉龙绝非娇惯之人,无相崖下经文习武为复国筹谋的日子也着实谈不上养尊处优,故欲拒之,倏闻百姓多聚于花节或有母踪,持扇之手骤紧,心下再难平静,一丝微小的冀希浮上眼底。
“便如此罢。”
事议毕,又吩咐赵羽去将丁五味从房里拖了出来一齐用膳,饭后茶余叙话片刻,便各自了回房歇息。
……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场微雨,翌日晴空一碧如洗,司马玉龙折扇轻摇,信步廊外闲庭。
昨日匆匆而来未曾细看,今才发现刺史府修葺虽谈不上骄奢豪华,却甚是清雅精致。园林东筑假山流水,西北一池萍鲤,花明树葱,露珠晶莹摇摇欲坠,两三石桌散布其间,晨风挟了些许湿冷,空气中尽是雨后草木香气。
行至堂前恰遇孟元辙,见他官服肃整似要离府,知他定是去查案,正欲询切几句,眼尾飘入一片黄袂,唇角一弯,索性收了话音。
司马玉龙正含笑望着那妙人儿与孟元辙拱手寒暄,不料她竟言“国主万安”转而冲自己屈膝,微变色,夺步扶她,“免礼!”
此情此景难言,孟元辙颇识趣告辞,龙珊各落座待余下两人。
目送那朵青莲远去,司马玉龙这才慢悠悠端起茶盏,“适才珊珊的礼数,旁人瞧来倒是规全,于你我确有些生分了。”
“您是国主,私下里不论身份与我们笑闹也就罢了,在臣子面前又岂可如此?人前的礼数合该周全些。”
水中浮着上好的君山银针,司马玉龙却无心去尝,惟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自家人,何谈周不周全。”
轻声细语,眸色温柔,似意有所指,着实不得不令人想入非非。
白珊珊陷在那双善睐明眸中,恍惚又回到两年前。
——这位是白珊珊白姑娘,是我们楚大的红粉知己。
那日惠风和畅,阳光不燥。
赵羽在和蔼雍容的汤夫人面前语出惊人,那时的天佑哥有片刻神色飘忽,她不知那瞬间的无措是何缘故,却明了此言并未被他否认。
于是她想,自己的心上人认她是“红粉知己”,认她是那个懂他之人。
那是怎样的欢喜呢?
如坠云端,总也不真实。
因为再无人比她更知他。
知他心中家国天下忠孝仁义,陪他一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得幸伴他左右,已不敢再奢求太多——原是如此容易满足。
白珊珊无疑是骄傲的,只是在一份尚不明了的感情中,总没有人能自始至终冷静。
她的不安在温柔之下无声摇晃,不敢被人察觉,也不必为人知晓。
因实乃天命眷怜,她何其幸有一位敢于抗论《女诫》的母亲,何其幸有一位敢于逆悖三从四德的良师,于是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耀眼如阳,她很懂得保护自己,更懂凡事都留三分余地。
她的父亲是百姓敬重的戍边大将白武,她的母亲是南海康氏虎女康柯,所以白珊珊所求绝非惟情,更高远的信仰执着在她的血脉里流淌不息。
那是她的天佑哥——大楚国主司马玉龙的孝仁安国、天下大定之宏愿。
白珊珊坚信他会成为一个治世明君,更要陪他成就胸壑中的此般誓愿。
将一腔浓情关在心底,只问道:“赵羽哥呢?不是说好了去参加花节吗?”
“来时见他去了五味房里。”司马玉龙言时满面趣味,连方才因疏礼而略僵不快的心情都回春,似又预见了一场好戏。
果不其然,少顷,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那冷峻青年被一低矮蓝影推搡入堂,青年站稳了身子,回头瞪人一眼,蓝影亦不甘示弱,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彼此的嫌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大的阵仗啊。”白珊珊笑侃道:“五味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每天还要赵羽哥去喊你起床——”一根青葱似的指轻点了点微皱起的秀鼻,活像一只小狐狸,“羞不羞呀~”
丁五味扶了扶小帽,义正言辞地反驳:“珊珊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那是贪睡吗?我那是为了养足精神办大事啊!这人一旦睡不好那就没有精气神,就会做事懈怠一事无成啊!”
“再说了,你知道这个死石头多粗鲁吗?!”丁五味揉着被热毛巾蹂、躏得发红的脸,忿忿道:“懂不懂温柔啊?呸,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对你用得着温柔?”赵羽冷笑:“怜香惜玉也不是这么用的。”
白珊珊发出一声意味莫名而深长的“咦~”
这厢司马玉龙也来搅和,“好了,哪就有那么多气来斗?你们两个就是这辈子过不去的欢喜冤家,谁也占不得谁的好处——相互克,相互克罢了。”
“是冤家,但绝不欢喜。”赵羽冲人翻了个白眼。
“克克克,看谁先克死谁。”丁五味呲牙咧嘴地冲人摆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哈——”司马玉龙摊扇朗笑,抬步当先走了,三人亦如往常紧随而上。
世常说物是人非白衣苍狗,总要欲语泪先流。可见世俗常理于这一行人并不适用,因四人本皆是不俗不常人,许是上天异常眷顾,一晃多年物换景移时过境迁,幸他们未被命流冲散,也幸此情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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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卑微高三党,更新会真真切切地慢下来,会变成大约两到三个星期一更这样子,一章依旧五千左右,不过慢更不弃。
由于这章截断了落之郁出场和后续剧情所以只有四千,删删改改总不尽人意,所以准备莽到第四章,所以下一更落之郁出场(或许改到最后也不是一个惊艳的亮相2333)+第四章更新。(立了个什么flag?)
愿意等我蜗速更文的宝贝姐妹们太感谢了,爱你们!大家都超级好!!!
小羽:终究熬白了头。
五味:活该等不到媳妇。
小羽:……(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