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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我没有回到松涛观,而是去了谢府。
      父亲如我所料地不在家。我又怕这半夜回去吓着娘,且她又未必知道唐暗月的消息,只好又回了松涛观。

      松涛观一如往日那样的歌舞升平。迎面碰到穿着雨过天青色褂子,系白色蝴蝶结绦子的苏望月一左一右挽着两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过来。“不一起来听听曲子?这是京城最红的琴师白师傅,这位潘月楼,潘老板,可是最红的武生——”她的舌头都已经大了,想是喝了不少酒,我无心跟她纠缠,冷淡而礼貌地推说自己累了,让他们玩得开心。三人里面琴师算是比较清醒的,细长的眼睛里面眼神是坚持的,木木地,配上他精致如女人一样的瓜子脸,别有一种妩媚。他朝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扶着那两个东倒西歪的人去了东边跨院。

      一夜无眠。
      无视自己的隔夜面孔,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茶楼的后巷。记得教我功夫的那几个护院师傅常说城中消息最快,人面最广的便是丐帮弟子,他们最常聚集的地方就是那条后巷。到了后巷,我抓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瘌痢乞丐,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打听唐暗月的事情去。他似乎很意外,眼睛直直看着我,不时吸一下快要掉下来的鼻涕:“这位小哥,有我小瘌痢就没问题,我得了消息到哪里去找您呢?”
      我想了一想:“我会在春风得意楼喝茶。”

      这头交代了小瘌痢,我立刻就回了尚书府。到了内堂长驱直入找到娘,想是昨天所谓劫银库的盗匪已经就擒的事情已经报给她知道,她终于能安稳进一顿早膳。
      南花厅内摆了张小小的海棠式圆桌,上面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粥,旁边几个荷叶式的敞口浅碟子,放着蒸饺,小窝头等点心,另一个攒心海棠式的碟子,放着什色酱菜。长公主坐在桌子边上,在喝一碗粥。看见我,她很高兴,招呼我一起吃:“瑶儿可是还没用过早膳,一起吃吧!”我乖觉地坐下,用小丫鬟递上的手巾净了手,要了付餐具,闷声吃着。她却兴致很高似的,的确,自从工部库房被盗一案事发以来,她长久都没像现在这么轻松。“那松涛观一定没让你吃好,看,瘦得脸都尖了。想什么吃,让厨房做去。”她疼爱地捏着我的脸,忽然眼睛一红,“都是我不好,好好的,送你出家去,这才几天,就这样了。想是不在家苦的,外头哪里有家好。”
      “您别伤心,我这不是好好的,脸小点不是更秀气?再说,您这也是怕我受牵连,我在观里头也是暂时的,一来躲个清净,修身养性;二来为父亲母亲积德不好吗?”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招人疼了,”她说着,似乎眼泪要下来,却又是想微笑的样子,“菩萨保佑,现在这贼抓住了,你父亲也就清白了。”
      “抓住了?什么时候?”我故意装不知道。
      “昨天晚上。说是一个年轻轻的小后生,还带着残疾。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杀人可不眨眼睛,四万万两银子……”
      长公主的声音还在我耳朵边上响着,我却老是听成那三个字:不许哭——唐暗月对我说的那三个字,我一定听到过,一定!什么时候?在哪里?却一发地无可追寻。
      “小姐,小姐,”丫鬟抱琴把我发呆的时候碰落的点心拿出去,我回了下神,长公主的话题已经到了下一个。
      我着急打断她的话:“娘,那个……贼,判了没有?”
      “说在嘴硬得很,上了大刑还不招。不过,就是不招也没有用,在他家都起出贼赃来了。整整二万万两银子,上面都有官银的戳,剩下银子的去处,也是没招,想来早就运到别处去了。”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女孩子家家的,知道多了反不好。我在想你这出家要出一年,趁这一年里头你好好逍遥一下,等到找了婆家也就只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我的思绪又开始飘出去了,是啊,唐暗月,我为什么要这么记挂你?我以前并不认识你,你和我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我为什么要问你的事情呢?你真的是一个大盗吗?或者你只是一个替罪羊?无数乱七八糟的假设和可能在我脑子里面来来去去,但是没有答案。

      长公主执意要让我坐家里的马车回松涛观,我坚决回绝说,自己是偷偷回来的,被父亲知道想必要责骂,还是悄悄回去,不想惊动了人。她想想也是,于是不再坚持。
      巳初一刻,我到春风得意楼。小瘌痢已经在门前的照壁那里等我,他带来的消息让我浑身冰凉。
      他说:“三二一堂主人唐暗月已经被判了斩立决,明天午时问斩!”
      我的脑中登时混乱一片,唐暗月要死了!唐暗月就要死了!唐暗月明天就要死了!一个念头偏偏那么清晰地在我脑子里坚强地冒出来,我不能让他死,我要救他,我要劫狱!
      我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那堆银票的面额小到十两,大到十万两都有。我全部塞到了小瘌痢手里,然后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今天晚上要去刑部大牢找一个人,然后把他弄走。”
      他被吓住了,张大了嘴看着我,拿着那把银票。我把他的手掌拢起来,当中是那卷银票,再说了一遍:“今天晚上我要进刑部大牢,找一个人。你帮我!我知道你能做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找什么人,不管用多少钱,我一定要去。”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我回到松涛观,先强迫自己睡了一觉,看见薄暮迫近,我早早换好了衣服,在腰间系了一把长剑,想想不够放心,打开自己的妆盒,里面是一柄小小的短剑,沙鱼皮的鞘,它叫斩云,母亲留给我防身的遗物。我把斩云放在快靴的内侧,然后等小瘌痢来找我。
      果然,没过多久,一颗小石子打在我的窗户上,我从窗户跳出去,看见小瘌痢紧张兮兮的脸。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到了刑部大牢的房顶上面的了,小瘌痢把我带到这里以后,就离开了,他负责引开狱卒。他说大牢守卫特别森严,但是森严是对外而言,因为他们认为这里的守卫已经是铁板一块,连苍蝇都飞不进来,里面的守卫反倒是松懈的。而且子时是他们吃宵夜的时候,会在前头的签押房,牢房里面不会有人巡逻。我移开屋顶的几块瓦片,下面是一层极韧的金属网,我用长剑隔不断,着急就用手去扯,直到细丝都勒到皮肤里面去,还是扯不断。我忽然想起靴筒里的斩云,于是掏出它,轻轻在上面切割。金属网无声地断了,我割出一个大口子,从里面钻进去。
      刑部死囚的牢房在大牢的最深处,幽暗潮湿,从头顶的地方有一扇只有一掌宽的窗,清冷的月光从里面洒下来。唐暗月背靠在粗糙的石墙上,手脚瘫软地垂着,头低垂,整个人散发着血的腥气,清水的气味还有火烧的味道。
      “唐暗月,”我唤他,“你醒着吗?”
      他抬起头,月光在他脸上,他很苍白,头发散乱,有的还贴在他脸上,嘴角有血痕。这哪里是那个让人无端觉得有压力的强势的暗月公子。
      “唐暗月,你好吗?”
      “瑞儿,”他叫我,从来只有我娘亲才这样叫我,“是你在那里吗?”
      我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了,把牢门上的锁用斩云销断,我进去,蹲在他身边,他把手举起来,很慢,象用尽全身力气一样。我急忙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真的是我,你别着急,我这就带你走。”
      “怎么走?这里那么多守卫。”
      “你把我扣在手里,然后用我做人质,然后我们出去。”我结结巴巴说出已经想了好久的办法。
      他笑了,他笑的时候的确让人有春风拂面的感觉,“你看我,手都抬不起来,哪里能抓人质?他们给我服了十香软筋散,我现在不能动。”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这玩意是最厉害诡异的迷药,饶是你内力精深也会全身无力,至少一个月武功全废,更何况是唐暗月这样本来就身有残疾的人。他平日行动全靠内力和借力的东西,没有这些,他根本寸步难行。“你走不了,我也不走,我在这里陪你。”我说。
      他轻轻叹口气:“不许哭。”可我一听哭得更凶了,那么熟悉的三个字。
      “你明天就要被问斩了,如果你死了,我决不一个人活着。如果走不掉,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起死。”我抽泣着说。
      “还是没出家的姑娘,怎么就一起死呀活呀的,”他挤出一点笑,“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走吧!”
      我忽然用斩云对着自己的咽喉,“如果你真要我走,我就先死在这里,反正你明天也要死了,我就先死,在奈何桥上等你好了。”
      他的脸忽然变得煞白,然后变得绯红,用尽力气举起手,颤巍巍把我的短剑打偏,“不可以那么随便地死,要是死那么容易,十二年前,你就该死了!”
      “你怎么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你是谁?!”我从未记得那次的绑架中有这样的一个人,只知道自己被掳,之后是父亲出动了官兵把我救了出来,其中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而他怎么知道我被掳的事情?
      “你要真想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们就想办法一起出去。”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附耳对我说了几句话。
      我悄悄绕到前门,放倒了一个哨兵,那哨兵身量看上去跟他差不多。把哨兵拖进牢房,把唐暗月的衣服剥下来给他套上,把只穿了一套白色内衣的唐暗月用裙摆上撕下来的布条牢牢缚在背上。然后闭上眼睛,对着地上哨兵当胸刺了进去。我背着唐暗月躲到大门背后,让小瘌痢喊了一嗓子“有人劫狱了!”

      于是火光,刀剑的声音全部向死囚房涌过去,门口反而没什么人,很轻松地对付了几个官兵,我背着唐暗月回到了松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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