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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二十一、 ...

  •   二十一、远嫁

      瑞瑶吾儿如晤:
      为人君者,民为重;为人臣子者,天下为重;为人子女者,亲为重。汝为人臣,亦为人子,当以大局为重。东之出云,于我东海觊觎之心不断,屡犯我海疆。今天下虽靖,然列强纷起,中原大地已成虎视之地。若战乱大起,不仅民不聊生,且生灵涂炭,其余列强亦可趁我边防薄弱,犯我边疆。故,当今圣上以皇室之女求和亲之愿,以期东海和靖,则中原得安矣。汝幼年丧母,少遇匪劫,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诚坎坷也。余中年丧妻,虽得当今垂怜,与归皇女,然汝乃余骨血,承欢膝下乃余一生所愿也。圣上既已允和亲之议,皇室中并无适龄未婚之女。圣上已定汝为螟蛉之女,和亲之日不远矣。汝当忘却江湖草莽之事,收拾身心,此乃汝之大任也。往日之人,之事,之情,当挥剑而断……
      一封家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的雪浪笺,我一遍一遍看着,几乎都能背诵了。这不仅是父亲的家书,也是朝廷大意思,更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再见了,我的小晚,我的心已经留在你这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已经在我心里,成为我将来漫长的生命中最可以怀念的事情。即便将来注定我要在深宫寂寞老去,至少我还有这一段回忆陪伴我。
      我是自私的女人,我把你的心从你身体里面偷走了,陪我着远嫁他乡。我没有一刻不在想要逃出这个命运,飞奔到你的身边。但是,我不能,我不能用我的家人做赌注,更不能让国君承诺成为虚无。

      出云国送来他们国家的大婚礼服。巨大的红木盒子里面放着白色锦缎的礼服,在我眼睛里面,这却是我的心的丧服,只是精致的批麻带孝而已。

      出云派来的使女和府里的丫鬟在七手八脚把一层层粉色里衣穿在我的身上,金城依然默默守卫在我的房门口。他将作为送嫁的侍从之一和我一起到出云,此外就是陈家的望月将作为我陪嫁的滕妾一起嫁到出云。
      公主母亲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默默看着我像精美的礼物一样被精美地包裹着。她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不可言说的感情,那是一种将近于悲天悯人的感觉。
      她踌躇再三,道:“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回来的日子。”
      我道:“其实,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子到了宫中也是一样不得回家的吧!即便能一朝选在君王侧,也未必能回到娘家看一眼的吧!”
      她道:“你不要恨我,如果——”
      我微笑:“母亲又何苦做如此想。我知道,为人臣子者当为国效忠。”
      她又道:“如果在京城还有个念想,可是这次那么远——”
      我听到了她真切的感情,连忙努力微笑着:“其实,仔细想着也不是那么远。”
      她过了一会,又道:“听说那出云国的王爷脾气不好呢,身体也不是那么好。但是,出云王室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竟然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只是苦了你了。”
      “王爷脾气好不好,身体好不好,于我都是无关,我只是一个礼物。我国送了,出云收了,便是礼数尽了。”
      她默然,只是走到我背后,替我把那点翠赤金的凤冠戴上,她看着镜中我没有表情的脸道:“你在外游历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
      我的眉毛一动,没有回答。她接着说:“还是忘了吧,如果常记在心中,徒增痛苦而已。人家有一种苦,叫做怨憎会苦。到了出云,还是无爱无恨的好,这样,你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我已经听到远处隐隐的鼓乐的声音,我知道那位王爷已经来迎亲,我默默穿上最外面那层白色的厚重的嫁衣,向着我的长公主母亲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抱着我道:“我的儿,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并无所出,一直把你当亲生的。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一生怎得想见?”
      我强忍眼泪,再次深深磕头:“娘亲,我走了。”说罢,便被搀扶着,向着门口的大红花轿走去,没有回头。

      红色,满眼都是红色。我从花轿门的缝隙里面,穿过繁复的凤冠璎珞看见了我的丈夫,出云的亲王,将来的出云国王。
      他穿着黑色和红色的传统出云男子婚服,坐在肩辇上,身型单薄,腰板挺直。恍惚间,我居然侥幸地希望那个男子便是唐晚词,那单薄的身影,让我有如此错觉。
      我一定已经疯了,居然有这么疯狂的想法,或者想长公主说的那样,我应该学会遗忘。

      花轿停下的时候,我闻到了港口的气息,外面的乐声又一次响得震天。待到这一次的鼓乐稍息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的时候终于到了。
      金城的手从花轿门口伸进来,我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出了花轿。我有看到了他与晚词有七分想象的脸,我又有了想逃走了冲动。可是,我不能,我还要优雅镇定地自己走到那艘带我远离晚词的大船上。

      陈望月已经早我一天作为侧室嫁给了出云亲王,此刻她正站在港口迎接我。港口的风很大,船上的旗帜和人们的衣服都在猎猎作响。我跨出花轿的时候,除了风声再没听到其他的声音,即便是典礼官的贺词都没有听到。
      出云亲王果然架子大得很,在所有人都在迎接我的大婚之日,他居然没有在港口迎接。我一个大国公主,虽然是过继的,但是嫁给一个小国亲王,也算是下嫁,他如此怠慢我,想来我的将来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我是一个精美的木偶,从今以后,我的使命就是忍耐。

      终于可以坐下来,等我的丈夫来检验我这个礼品。这里一点都不像一个婚礼的现场,冷清而疏离。
      我摘下沉重的白色凤冠,无聊地四处看着,习惯着这种无聊。
      从我的视角看出去,可以看到行馆的正厅,在里面,我的丈夫,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出云亲王。我看不到他的正面,通过非常扭曲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个还算完整的背影。他站在那里,挺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剑,虽然单薄,却另有一种凛冽之气。若是晚词当年未曾遇到我,他如今也会是这样笔挺地好好的站着的吧;若是晚词当年未曾受伤,他如今的风姿一定比这位亲王更令人倾倒……算了,我说过要学会遗忘。正出神间,忽然听到外面裙脚过风的声音,我连忙坐回到原处。
      进来一群花花绿绿的人,为首的向我行了一个大礼,“臣出云国武绫亲王御中膈三条幸见过娘娘。”
      我道:“免。”
      她叩首道:“王爷有请。”随后,她走近前来,跪下向我呈上我放在床上的白色凤冠,我低头戴了,她便起身欲引我出去,我却道;“慢。”
      她一下停住,复跪下,抬头看着我,问道:“公主吩咐。”
      我缓缓道:“我们还没离开中土吧?!”
      她一怔,道:“还未出发。”
      “那怎么全换了出云的衣饰了?瑞瑶虽嫁了出云,但是一未行礼,二未离开中土,如何全然不见中土的风俗?”
      她立刻叩首,紧张道;“公主言重,这原是下官考虑不够周详。嫁衣原可以穿故国的,如果公主有准备,我等可以为公主更衣。”
      我没有表情地说:“不是原可以穿,而是应该穿。你等可有准备?”
      “我等惶恐,并未准备中土风格婚服。”
      我想了一下:“罢了,中土婚嫁,新娘有一方红色头帕,谓之‘喜帕’或曰‘盖头’,你这里可能找到?”
      她低头思索了一下,答:“娘娘恕罪,我等恐怕一时找不到这样的物事。要不……”
      “罢了!”我答,“你打开我随身的金色箱子,里面应该有合用的。”
      她忙让人捧了那口小箱子到我面前,让人跪下,把箱子举到前面,正到我眼前。她开了箱子,最上面的红色帕子便是从我当年的斗篷上拆下的缎子剪成四块中的一块。其余部分成了晚词的靠垫,小被子等其他日用的东西,我走的时候,从晚词的身边带走了他。我点头示意她把那帕子取出,我道:“就用这个吧!”

      喜帕蒙在我的头上,我跟着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女官走上了船。

      这艘迎亲的船很大,舷梯宽阔,令人如履平地,然而我的心里却总有一个无望的想法,我忽然期待三二一堂的众人忽然就把我劫了去,而我的晚词从天而降,在众人面前把我接走,那一刻的他,一定宛如天人。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我的故国,别了!

      到了正仓房,两旁喜烛高烧,我从喜帕下面便看到一双穿着式样古怪黑色官靴的脚,往上是黑色吉服的下摆。我向他盈盈地拜了下去,他却没有还礼,只是朝我点了下头。我的心里无限委屈。本来我就对这次的政治婚姻不抱希望,只求相安无事,毕竟我是正妃,此人连表面上的工夫都不愿意做,可以想象将来我的日子想必凄凉。
      我无法,只能默默站着。只见面前的人斥退了左右,自己却依旧没有走开。再片刻,他掀开我的喜帕,我感觉到他的手的颤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原来你还留着它!”
      我的心忽然狂喜起来,我立刻抬头,看见的是唐晚词的脸。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这样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小晚,真的是你吗?你怎么能站起来了?你都好了是不是?”我的手抚上我的脸,忽然一个反手,一掌抽在他脸上:“好你个暗月公子,你现在连出云亲王都做了,还要来戏耍我这个傻子做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我又被他耍了,手下遍不含糊,一掌扇了过去,但是挨到他脸上,已经卸了八成力道,只让他脸上红了一块。
      他被我打得整个人都歪了过去,却不跌倒,飞鸽却已经扑了过来,把他接在手里。飞鸽飞快地探手进他衣服里面去,解开了几个机关,把他抱到一旁的矮榻上去了。
      我这才看见,他那件嫌大的喜服下面的秘密。
      宽大的喜服下面有一个精钢所制的架子,下部接了玄铁,十分沉重,可以立于地上而不倒;上部却是一个十字形的架子。晚词的臀部被放在这个“十”字的一横上,和腰部一起用机括束在这个架子上。我的眼泪一下都涌了出来,这不是生生把一个人绑在一个架子上面,这和受刑有什么区别。我快步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掀开他的衣服下摆,退了他的中衣详细查看。他用手去遮掩,却被我一下拨开。
      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在他的皮肤上面,四下散开,像小小的花朵绽开。刚才我那一掌,让他大腿内侧的皮肤被那架子磨伤了,肿得高高坟起,还有几处破了皮,被机括绑住的地方,因为一天都不曾解下,已经是青紫一片。
      他尴尬地遮了这里又遮那里,最后终于“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脸色一沉:“我还以为你三二一堂又发明了什么新刑具,让你这主人来尝个鲜。不对,应该说是出云国的新玩意才对。”
      他垂着眼睛说:“鸽,你退下吧!”
      鸽看了看我们,终于很识趣地一下消失了。
      我看着疼得咧嘴的晚词,恨恨地说:“这下好了,反正做了王爷了,自然有那么人排着对给你逗乐子。我这样又笨又凶的女人,早该撂开手去。”话虽这么说着,心却疼得不能呼吸。
      他忽然一个反手,抓住我的手:“哪能撂开手去?我们这又是三生之约,又是皇帝指婚,还牵连着两国平靖,还有那天——哪能就这么放过我了?”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把我抓得更紧,我待要用力挣脱,他却蹙着美,似乎痛楚的样子。我不敢再用力,只负气道:“我这是天子指婚,无非是一个高贵的摆设。摆设这件东西,你看了名贵便是名贵,你不在乎便不名贵。你如今是出云亲王,今后大位也可能是你的,你又何苦留着我?”
      他的眼睛垂下去,却不松手,只道:“出云的亲王便是开心了吗?就算继承了大位,便开心了么?”他缩回手去,叹道:“当一切尘埃落定,我这个牵线的傀儡也就该功成身退了。如今我们还未拜堂,我不勉强去。你若不想和我一起,我便上书说你在迎娶途中急病而亡,你自过你自由的日子去吧!”
      我又急又气:“你——”说不出话来。
      他轻咳了几声:“你听好了,我这个王爷实在是个无用的傀儡。你应当好好考虑是不是要和我在一起。”
      我大叫;“你老是欺负我笨,老是戏弄我,老是骗我,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不要我了,是我害你不能走路,是我让你一辈子忍受伤痛。你恨我,看到我,你就不能忘记你所有的不幸,你不要我了,你不要看见我是不是?”
      他一掌拍到近前的矮几上,木屑纷飞。我吃了一吓,立刻不说话,他的眼泪已经出来了:“我是个残废,不能给你正常人的快乐;我还是个被抛弃的人质,不能给你尊贵的地位;我还是个前途未卜政治棋子,甚至不能承诺你平安的生活,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你不是唐国公的幼子吗?现在怎么成了出云的王爷,你——你找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我离开!”
      “你是不是还记得燕无他所说的关于我的秘密,那个梳头盒子的秘密?”
      “那不是关于武林和天下会的秘密吗?”
      “有一些秘密是关于我的。我是出云皇室的人质,当年寄居在唐国公府。山贼掳人的时候,抓走了我和小公子。大夫人唯一的儿子当时就死了。但是,大夫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李代桃僵,只说死的那个是人质,我就是她的儿子,这样她便永远实权在握。唐早歌也是大夫人所出,她知道一切,只是我入唐府时年幼,大夫人又一直把我当儿子抚养,从未说是我个人质,出事之后更是封锁了所有消息……”
      “唐早歌居然不是你的姐姐?”
      “出云皇室人丁单薄,到了我这一代,只有我和现在的天子血缘最近。而天子又没有儿子,如今天子病重,太后担心若找不到这一支的继承人,出云大权便要落到其他旁系,甚至外戚。”他转过头去,仿佛不能面对这一切,“我的任务是去出云多生孩子,我只是一匹种马,繁殖的机器你懂吗?望月和你不过成了我悲哀的陪葬。”
      我的心一片茫然,这是我平日精明冷静的晚词吗?他的眼睛灰蒙一片,看不到将来,也看不到希望,象在这一刻死去了一样。我无话可说,只看着他,静静地。
      他慢慢地继续说:“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一个疼爱你的,健康的丈夫,聪明可爱的孩子,平安喜乐的家庭,自由幸福的生活。你应该生活在太阳下面,每天虽然琐碎,但有着平静的快乐。”
      “那么,你呢?”我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会活下去,努力活得健康,活得长一点。努力打听你的一点一滴,只要有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会有其他的女人,也许还有孩子,他们可能活得比我长,也可能在一早就在宫廷的斗争中死掉。不过,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我回答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死死抱住他,哭得喘不过气。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轻轻耳语:“不要哭!记住,不要哭!我保证不会比你先死!”
      “我要和你一起,就算你是个强盗,小偷也跟定你了,亲王也好,乞丐也好,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愿意被你骗着,我愿意被你戏弄着。早在当年我就喜欢上你了,之后的那么多年里面我也只记得你一个。我生气都是气那么一会,从来没想过真生气要离开你,就算是知道要去和亲,我的心里也只有一个你……”
      他擦着我的眼泪,透过泪眼,我看见他的脸,忽然活了转来:“这可好了,”他说,“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不嫌弃我……”
      “我就说了她才不嫌弃你。”袁源带着一群花花绿绿的人从后舱出来,“不过,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船早起锚了,这会怕是已经离开港口。瑞瑶要是想走,除非跳下海去。”
      我脸颊绯红,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让我钻下去,只好把头埋在晚词怀里。
      小韩却正色道:“王爷也早料到你一定不走。”
      我抬头,又气又笑看了晚词一眼。
      四周袁源,小韩,鸽,豹,望月,包括金城诸人皆在,一室皆春。
      袁源得意到:“这回可便宜了小韩,我不放心王爷身体,跟着去出云,他叨光好吃好喝游历……”正说着,船身忽然大震,随后是一阵喧哗。
      鸽和豹忙出去看,片刻便说:“有人放火烧船。”
      极快的,听得打雷般一声,周围便被热浪包裹起来……

      这条极其巨大的海船居然被炸成了两截,缓缓向大海沉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是偷懒的作者,感谢在这里蹲着坑的各位大大.这一章这卷二就完结了。卷三的故事也在组织,不过会先更《青·黛》,爱你们啊!
    这几天全力回复各位亲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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