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玫瑰成灰

39、二十、

　　自从那日晚词终于知道我和袁源其实只是好姐妹，他的意中人是小韩以后，居然如释重负般地睡了过去。醒了之后，再见袁源性情大变，再不拒绝袁源的诊治，只顺顺地听袁源的话，袁源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药就吃药，扎针便扎针。
　　这一来，把袁源恨得直骂，念他道：“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医吗？怎么没见你能把自己治得能跑能跳？！我就是想毒死你！！你不还是要听我的！”
　　我本料他必然会对袁源反唇相讥，未想到他只是脸色一凛，刚想说话，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袁源得了意，下手便没了轻重。只见五六寸的针直向着晚词的穴位上扎进去，晚词不由闭目闷哼了一声。
　　我在树影后再看不下去，抢上前去，握住晚词的手，着急道：“痛得厉害吗？哪里痛了？”
　　晚词听到我的声音，睁开眼睛，露出欣喜的神色，只看着我，不说话。
　　袁源却笑嘻嘻地道：“知道痛是好事情！你问问他，是不是以往麻痹的地方开始有刺痛的感觉！那就是说他的部分感觉在恢复，这还不是我的功劳！”
　　“那就是是说他会好起来，是不是？”
　　“若早几年遇到我，听我的话，他也不会能跑能跳。不过，现在这样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如果能听话，我估计他还能站起来，陪自己的女人到外面晒晒太阳。”
　　就算袁源的话说得阴阳怪气，我还是忍不住要抱抱他。吓得袁源转头就逃，他说我再拉着他，暗月公子就要全三二一堂的人发出江湖诛杀令，他鬼医袁源那就真的成了“鬼医”了。
　　晚词看着我们在院子里面追来追去，他的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向上弯了弯，只是这一下，便令我如沐春风。

　　果然，不久，他的腿便有了力量，几乎可以恢复到我初见他的光景，也就是套这他特制的支架，锁住关节，便可以站立。更令人高兴的是，他上两次重伤后愈加沉重的风痹之痛也逐渐缓解，尤其是右手，居然比我认识他之时更加灵活，手指也经常是温暖的，不似以往那样微凉。
　　晚词在人前仍旧是那样冷淡严厉的样子，只是在我面前，已经渐渐露出本性。
　　那日，我带着一只玉箫去给他看，还吹了我苦练了几日的《胡笳十八拍》给他听，他听了却眉头皱起，道：“你这吹的是什么？我倒是常听放牛的小二吹过。只是，他家的牛瘦弱得很。”
　　我怒道：“我便是吹得难听，与小二家的牛何干？！”
　　他笑：“那牛一听这箫声，便难受得连草都吃不下去了，”他的声音轻了下来，有点不情愿似的，“可是，我倒情愿做那牛——”
　　我不禁笑出了声，道：“你原来是那头瘦牛——”
　　他伸出那只日渐灵活的右手，用手指轻轻抚摩着我的眉心：“终于笑了。笑了才漂亮——告诉我，为什么你这几天总有心事的样子？”
　　我嘴巴一扁，苦着脸道：“那是因为我吹的萧让牛都吃不下草了。”
　　他默然了一会，喃喃道：“瑞儿，瑞儿，虽然我只是个残废，我委屈了你，但是，我总希望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能让你快乐一日。我以前那些所为，你能不放在心上才好。”
　　我掩住他的嘴：“我何曾放在心上了？”
　　他把我的脸对着他的脸：“我怎么才让你天天都快乐？”
　　我忙恬着脸笑着，猴在他怀里：“你吹好听的曲子给我听。”
　　他拿起那管箫，微一凝神，一曲《阳关三叠》便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衣袖上，黑色丝袍上看不出水渍。
　　未几，一曲未完，他却停了。
　　我忙拭了泪，问他：“怎么停了？”
　　他笑道：“忘记了。”
　　我道：“原来暗月公子也有忘记的时候？”
　　他道：“只是能记得的那些如何？”
　　“前声起彻绕危梁，后声并至银河上。韵悠扬，小楼一夜云来往。”我道。
　　“那是瑞真人谬赞。”
　　“可是，我家的小晚都比这个吹的好。”
　　“借问你家小晚是谁？”
　　“小晚便是小晚，也许是一只小小的破碗，也有可能是一只猫儿，或者狗儿。”

　　半月之期便如天上之会，过得令人浑然不觉。
　　是日，我与晚词照旧在庭院中对奕并说些闲话。忽然，我觉得庭院中忽然有与以往不同的感觉。我看晚词，他却依旧看着棋坪，浑然不觉的样子。我正犹豫是不是要查一下四周是不是有可疑人物的时候，晚词却已经右手轻拍棋坪。
　　只见紫檀木棋坪已经整块飞起，上面的黑白旗子向右前方激射而去。
　　一个穿翠绿衣衫的胖大身影挥动一杆大铁椎将棋子尽数挡开。

　　身影很大，铁椎无论是作为武器还是作为暗器都很大。
　　身影和铁椎的主人却很一点都不像拥有那么大累赘玩意的，一点也不。

　　孙半城姿势灵活而且优美，很少能看到一个如此胖大的女人能把工夫使得那么好看，更何况手里还提着这么一件重达百来斤的狼坑物事。然而，她真的可以做到把这样的武器运用得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拈着最美丽的鲜花在微笑一样轻松。
　　然而，最美丽的最危险，她的招式的杀伤力的确非常有效——百来斤的大铁椎直奔我和晚词的面门而来。
　　晚词右手在棋坪边上一按，棋坪飞起坎坎护着我，棋子激射而出欲阻止大铁椎的攻势，但是，棋子面对大铁椎显得太过渺小。大铁椎以雷霆万钧之势只击过来。就在那一瞬，晚词在孙半城的手腕上拍了一下，大铁椎一下子失去了准头，斜次里飞出去，把左近一块一人多高的太湖石砸成碎片。孙半城兵器既然脱手，没想到自己也被反弹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她立刻又跃起，蹂身而上，同时掏出了腰间匕首。
　　同时，我的斩云也抵在了她的后心上。
　　孙半城匕首黯然落地。
　　我点了她的穴道，她还在骂个不休：“你个死瘫子，残废！你个大魔头！我今天就是死在你手里，作了鬼也要报这个仇。”孙半城翠绿的漂亮衣裙已经成了几片破布，破洞里露出她保养得宜白花花的皮肉。此刻，她嘴角有血丝沁出，面上青肿，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我听得大怒，几个重手的耳光过去，打落了她几乎半口牙齿，她却还是大叫：“有种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我面对着她，笑笑：“我偏不杀你。”
　　她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脱光你的衣服，把你送到城里最脏最下等的叫花子窝，让那里的叫花子也尝尝孙家大小姐的滋味。”我狞笑着，凑近孙半城的脸，“放心，你死不了。”
　　她的眼睛已经恐惧得瞳孔缩小，她尖叫：“你这恶女人！我知道了，就是因为看到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我那些朋友才都死了！是你们，是你们！你和那个瘫子不愿意人家看到他是个连动都不能动的残废，所以他要杀了我们是不是！你们是疯子，是疯子！”
　　我不由看了一眼晚词，他脸罩寒霜，那神气居然让我心里发寒。我用“斩云”拍了孙半城白嫩的脸，“而且，我还要在你的脸上，用它画两朵花儿，那样，你一定会很美很美——”
　　“瑞儿，别吓唬她了。”晚词忽然出声，“孙半城，你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孙半城冷笑，可是，眼泪却一脸狼籍：“她们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那些和我一起的姐妹们，都死了。那些黑衣人都带着你三二一堂的腰牌。他们进来，什么都不说，就那么一下下的，我们来不及反抗。我们做错了什么啊！是之前对你的女人怠慢了吗？可是，你已经教训我们也够多了，我们也诚心悔过。可是，你这魔头，根本没放过我们，我正和姐妹们玩笑之时，你们居然闯入屠杀。十四条人命，除了我之外，凡是见过你暗月公子和瑞璇道人在一起的无一幸免。你们居然还装糊涂！”
　　我一惊，转眼看晚词。只见他的眼睛慢慢垂下去，眼睛下面尽是浓密的睫毛的阴影。他的声音凉凉的，却不容置疑：“我没杀她们！”他看了孙半城一眼，“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说罢，他大袖一甩，孙半城立刻被一股大力掀到了院墙外边。孙半城刚刚呆过的地方就象被飓风刮过一样干净，什么都没有。只是，那个太湖石不见了。

　　小韩，袁源，飞鸽还有豹象看戏一样在花园的小径上看着。袁源拍拍手说：“结束了，没有热闹瞧了。我们回去吧！”
　　小韩却道：“死了那么多人，我要去看看。莫忘了，我还是个捕头，领俸禄的。”转身就要出去。
　　晚词道：“我三二一堂的事情不让人家管。飞鸽，我要你去查出这件事情的底细；豹，我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韩还有些不甘，道：“出了人命就是我六扇门的事情了，怎么能让你这江湖组织代替了官府——”话未说完，却被袁源拉着撮弄着走了。

　　晚词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我走过去，拥住他的肩。他回过头，向我笑笑：“我终究是一个残废，瑞儿，委屈你——”
　　我忙掩住他的嘴，他却拉开我的手：“这不用回避，我就是一个瘫子，一个残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尊敬我，也没有人因为你跟着一个残废而赞赏你。瑞儿，我们都是俗人。”
　　我看着他，眼睛里面涩涩的，泪却流不出来，刚想开口，他却接着说：“这不是你的错，即便当年不是和你一起受伤，我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受伤，我终究会成为残废。这都是命，你不用内疚。”
　　他这样一说，我倒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说：“我屋子里面有金城给我弄来的好酒，不如我去取了来，我们尝尝是不是跟传说的一样的。”
　　他勉强笑笑，“是啊！免得让小韩知道，喝光了我们的酒，我连个杯子底都喝不到。”

　　酒是莲花白，清冽无比。
　　入口却绵软。
　　一杯，一杯，不说话，只喝酒。脸却热了起来，全身都热起来。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不敢看他，却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果然，他沉声道：“酒里有毒！”
　　“不是——毒——药。”我道。
　　“你放的？你放了什么东西？！”
　　“春风一度丸。”我几乎是□□着说出了那几个字。
　　“你！”他气结。
　　小腹象一团火在里面燃烧，我靠近晚词，我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唇，我几乎在低泣：“我就要走了，小晚，你的瑞儿就要走了。而且，此生再难相见——”
　　晚词的全身都在发抖，他勉力推开我：“不要，别这样。你为何——”
　　“我只是想在离开前，把自己都交给你。小晚，就算不能一生都和你在一起，就这一次，让我终生有个可以怀念的夜晚也好。”
　　他不说话。
　　我终于不能忍受，一掌向他的脸打过去，他居然不躲不避，细细的血丝从他嘴角流下来。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忙抱着他的身子，怕伤了他。
　　然而，我好恨好恨：“你怎么不说带我走，让我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能说一句，不要离开，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说了，你就不走吗？瑞儿，其实你心里明白，你是宗室女子，你走不了。”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原来你已经知道——”
　　“莫忘记三二一堂是做什么的。你收到家书的那天，我就已经知道。”
　　我缓缓缠上他清瘦的腰肢，他也和我一样火热。“你有能力带我走，带我去那别人不知道，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何尝不想。可是，出云屡屡进犯我海疆，西北匈奴铁骑已经对我国虎视眈眈。以我国兵力，只能保一个方向。正巧，出云要求和亲，为他们的皇子求娶皇妃——或许，这是是唯一避免战祸的方法。而，皇室中只有你这么一个适龄的宗室女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和皇家有关系的人。我只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一无所有我也愿意！”
　　他已经被我摸得直喘气，身上衣物几乎已经落尽。“别这样，我只是一个残废，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不能陪你出去散步，很多时候，我不能管住自己的下边，我会死得比你早，不能陪你白头——瑞儿啊！快离开我，或许出云的皇子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去他的出云皇子，就算他是凤凰我都不要。我要的只是那个小晚。”我大哭，“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他艰难地掠开我眼前被汗水濡湿的散发：“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还是准备好要走的是吗？你在酒里放春药，要把自己交给我，便是准备好今后永不再见的。”
　　我紧紧缠住他，认真狂乱而悲伤地揉搓着他的弟弟——像我在修真观的密室中看到的那样——他的弟弟已经坚硬如铁。“我只能回去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长公主娘亲说过，我们这些皇家女子永远是政治交换的礼物，是皇家出身高贵，美丽而凄怆的装饰品。如果我死了，或者逃离这里，那么不仅生灵涂炭，谢家满门也是因为欺君而抄斩。小晚，我不能离开，我这一生便是祭品——”
　　他吻上我的唇，把我之后的话堵了在嘴里，可是我的心里和嘴里，还是有一个叫嚣着：“我该怎么办！除了把我交给你，我还能怎么办？！”
　　晚词的腰腿本就残疾，只能是我伏在他的身上动作。我努力回忆着之前看到过的密室春光照样复制着那些动作。晚词把头转到一边，不看我，眼泪却沁出眼角。
　　“瑞儿，你何必如此？你将来到了出云，初夜若没有见红，你会被他人耻笑。”
　　我不回答，只认真取悦他。终于，他放弃了抵抗。
　　我的初夜，两个人都是泪流满面。

　　小晚，过了今夜，就让我们彼此相忘。这一夜，就如今天被单上的血色一样，真相或许能被深宫中老嬷嬷的秘药掩盖，但是，血色已经永远洗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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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成了历史使命，摇头摆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