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二 ...

  •   [10]

      林宗严从大队猪场回来的那个晚上,肚子里灌了不少白酒。

      他当然没钱买这些白酒,但他有很多种法子把他没有的东西弄到手。从前他是偷,后来听说大队严惩小偷,在队里刷了很多“偷盗者被抓一律剁手跺脚”的标语,他就慢慢收敛了。他现在的法子是赌,只要猪场没事儿了,他就偷偷溜到镇上去赌,和几个赌友赌点糖赌点酒。

      这天夜里,他除了带回来一身酒气,还带回来一个醉醺醺的女人。

      林宗严带回来的是个在镇里流浪的疯女人,看着还算干净,应该刚走丢不久。这女人晚上无故闯入了他们几个赌友的窝点,林宗严发现她是个疯子之后,就给她也灌了点白酒。

      他搂着这个疯女人来到了自家的屋檐下,不巧被一个什么东西绊倒了。

      林宗严借着月光看去,地上原来是他的疯老婆。

      林宗严从地上爬起来,踹了一脚已睡熟的疯老婆:“他妈的,老子不是让林卜把你栓住的吗?”

      林卜妈被他踹醒了,也从地上爬起来,咿咿呀呀地就要乱跑。

      林宗严一把拽住了她:“死女人,你看看老子是谁?”

      林卜妈摇头晃脑地,被他一呵,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她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她只是怕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没少在她身上下过重功夫。

      林卜妈是个疯子,可疯子也怕打。

      林卜妈老实了,被林宗严拽进了屋,缩在他们一家人睡觉的那个屋子的角落里,浑身哆嗦。

      林宗严又把他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弄进了屋,这间屋里放了两张床,他的两个孩子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他就把这个疯女人带到孩子们隔壁的那张床,胡乱地解下了疯女人的衣服。

      这个醉醺醺的疯女人,什么也不懂,只是凭着本能,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叫喊声。

      林燕睡在床外头,几乎是被房里的这种动静吓坏了。

      她感受到弟弟瘦小的身体颤抖得比她还要厉害,只能强忍着哭泣的情绪,翻身抱住了弟弟。她的另一只手摸索着碰到了弟弟的脸,林卜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林燕怕这屋里的动静,可更怕惹怒她爹,她只能强忍着恐惧,用那只摸索弟弟脸颊的手,狠狠地捂住了弟弟的嘴。

      “别哭,林卜,别哭。”她的声音很小,可带了哭腔。

      林卜内心挣扎着,是忍还是跑。可忍要忍到什么时候?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害怕那种“嗯嗯啊啊”的女人叫唤声,以及他爹低沉粗重的喘息声,他不愿相信那是他的爹,他觉得那是一头野兽。

      林卜最终决定冲出这个可怕的家,因为他感受到姐姐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背脊。

      他或许可以忍受这种未知的恐惧,但姐姐绝对不行。

      林卜掰开了姐姐捂着他嘴的那只手,从床上爬起来,拉着姐姐冲出了屋子。

      他们两个人,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哭着奔跑在月光下,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荒唐是人间的荒唐,月光只管天上的温柔。

      [11]

      田家的门被敲响了。

      那敲门声急切,承望爹来不及点上桐油灯,就先跑去开了门。

      月光下,他家的门口立着两个小小的泪人儿。承望爹连忙招呼两个孩子进了屋,这时候承望妈也起了,披了件衣服点上了油灯。

      田承望也被吵醒了,揉揉睡眼,扒在睡觉那屋连接灶房的门口看情况。

      油灯照着灶房里的四个人的脸都黄黄的,田承望在这四个人里认出了林卜和林燕。

      “妈,这是怎么了?”田承望在门口问。

      他妈看把儿子也吵醒了,想让他继续回去睡:“你睡你的,这没你什么事儿。”

      田承望可想听了,他就假装去睡,其实就蹲在门旁听着。

      承望妈哄着林家这俩孩子止住了哭声,才柔声问:“燕儿,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们的妈出什么事了?”

      承望妈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是林宗严那个混蛋出了什么事儿,这俩孩子不至于哭成这样。

      林燕不知该怎样开口,这回,她把那双无辜的眼睛望向了弟弟。

      林卜吸吸鼻子,才说:“小田姨,我爹,我爹……”他的声音越发小了。

      承望妈一听,还真是林宗严出事儿了?

      承望爹见孩子这么畏怯,就说:“慢慢说,不要怕,就是天大的事儿下来,也有你小田叔和小田姨担着呢。”

      林卜想了想,心一横,说:“我爹,我爹带了个姨回家,在床上……”他还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其实林卜根本不懂爹和那个女人在床上干的是什么事儿,但他就是说不下去,甚至连那种“嗯嗯啊啊”的叫唤声也不愿意去描述。

      田家两口子都明白了,林宗严这个畜生,在孩子们面前公然干那事儿,死一百回也不够。但他们两口子也不晓得该怎么去跟这两个孩子说,就只好安慰地拍拍他们的背,安排他们去睡觉。

      他们家也只有两张床,承望妈带着林燕一块儿睡了,承望爹带两个男孩儿挤在另一张床。

      林燕和承望妈睡在一起,小小的她被搂在女人的怀中,这让她头一次体会到了有妈的幸福感。

      林燕在承望妈怀里小声地问:“小田姨,我爹,是不是在欺负那姨?那姨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承望妈又想起了林宗严干的这出荒唐事儿,拍拍燕儿的背,轻轻地说:“那姨不会有事的,你爹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了,到时候姨再送你们回去,好吗?”

      林燕在承望妈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地睡着了。

      承望爹白天干活儿最累,一沾床又睡死了。林卜睡在床外边儿,听到了承望爹均匀的呼吸声,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偷偷地下床钻到了屋外。

      月光将屋外的树影拉得老长,夜风吹拂着它们,配合着初秋的虫鸣。

      林卜坐在屋檐下,把脑袋埋到膝盖里,他又哭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丝温热,一双小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

      林卜把头抬了起来,发现了坐在他身旁的田承望。

      那个平日里闹腾又顽皮的田承望,那个喋喋不休怎么也把话说不完的田承望,此时拍着他背脊的动作那么的轻,比月光还要温柔。

      [12]

      第二天一早,田家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林家。

      承望爹去敲门,发现门已被锁了。

      林卜跑到门旁,蹲下来,在一块木头墩子下面找出来一把钥匙。他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张望,却不敢进屋。

      承望爹走过去牵着林卜进了屋,破败的屋里昏沉沉的,没有人。

      承望爹又招手让林燕也进来:“燕儿,你爹该是走了,你和弟弟把鞋穿上,书袋子别忘了拿,先跟望儿一块儿去上学吧!别耽误了。”

      林燕和林卜听话地照做了。可当他们穿上鞋拿好了书袋子,又想起了他们的妈,林卜急忙跑到柴屋里去看,发现那根原本绑着妈的柱子旁空空的,哪里还有妈的踪影呢?

      林卜回到屋里,对田家两个大人说:“我妈,又跑了。”

      承望妈赶忙宽慰他们两姐弟:“你们妈都跑了多少回了,回头我去干活儿,和碰上的人说说,让他们帮忙留意点儿,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先上学去吧,我给望儿多带了些中饭,中午你们一块儿吃。”

      姐弟两应了下来。他们也确实只能去上学,就算他们的妈跑了,甚至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他们也是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这天,田承望和林家两姐弟一块儿去的大队坡中小学。

      他们走入田野,走上山坡,在山里弯曲的小路上行走着。这段时间里,田承望几乎没住过嘴。

      他们又走了一阵子,发现了同班的两个男孩子正拿着石头扔打着一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女人。

      那女人并不生气,这种小石头打在她身上简直不痛不痒,她只是冲那两个孩子笑,笑得弯了腰。

      林卜双眼直直地望着这个女人,却没有冲过去的勇气,他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田承望听到了林卜的声音。唤作以前,他是绝不会管林卜的闲事,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林卜在他的心中,占据着一定的分量。

      田承望顺势从路旁捡起一块大石头,搬着石头冲了过去。

      “张全庆,你给我住手,谁让你打林卜妈的?”田承望搬着那块石头,怒气冲天。

      张全庆和田承望同班,也是个皮实的主,在班里没几个人敢惹。

      可田承望是什么呢?他是赤脚不怕穿鞋。

      张全庆看着田承望为了林卜的妈拿着石头对着自己,就说:“田承望,我劝你少管闲事。”

      田承望举着石头说:“再打一下你试试。”

      张全庆拿着手里的石子打了林卜妈一下,林卜妈笑了一声。

      张全庆挑衅地说:“怎么样?要我再试试吗?”

      田承望可不听他的吓唬,直直地就把那块大石头朝着张全庆的脚砸了下去。

      好在张全庆跑得快,这一石头没砸中他。

      田承望看着惊慌的张全庆说:“这一次是脚,下一次是你的狗脑袋。”

      张全庆落荒而逃。

      林卜和林燕这才凑过去,和他们的妈说:“妈,快回去吧,往那边走。”他们指着回家的路。

      疯女人嘻嘻地笑,就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是否真的要回家。

      田承望一到学校,先去了学校里搭建的食堂,把妈让他带的几个红薯放到食堂灶台上架着的那口大锅里。那里头已放了不少人的中饭,大多也都是红薯。

      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田承望找了林卜和他姐姐一块儿去食堂拿红薯吃,他们去的稍有些晚了,等到往那口大锅里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红薯?

      田承望很生气,他知道他们学校有一些人不带中饭专偷吃别人的,或是那种食量大的男孩子,吃了自己带的那一点中饭,还不够吃,就去浑水摸鱼偷拿别人的。

      林卜也是知道这种事的,实际上,他的中饭是被人偷得最多的。

      依照林卜的性子,那就是忍,忍忍就过去了,晚上回家再吃。这也是他虽然和田承望同龄,可比田承望瘦小很多的原因。

      田承望可不能忍,他气得踹了一脚食堂的灶台,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张全庆。

      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偷他田承望的红薯,他今天早上给了张全庆难堪,他这几个红薯一定是张全庆偷的。

      张全庆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学好,欺善怕恶,没少捏班里软柿子。

      林卜就是班里那些软柿子中,张全庆捏得最多的一个。

      田承望今天不光是为了自己那几个红薯,他还要替林卜往日所受的那些欺辱去揍张全庆。

      这天中午刘老头临时回家里有点事儿,就不在,这正好给了田承望一个机会。

      他怒火冲天地去了教室,二话不说抓着张全庆的衣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

      张全庆完全来不及反应,嘴里的红薯被打得吐了出来,他怀里也跟着滚出几个还没来得及吃掉的红薯。

      田承望看了看地上那几个红薯,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我去你妈的,我叫你偷我红薯。”田承望杀红了眼,又狠狠地给了张全庆几拳,才算罢休。

      张全庆这会儿势单力薄,无力与田承望抗争,吐了口血唾沫,只好忍了。

      田承望捡起自己的几个红薯,和林卜姐弟俩分着吃了。

      晚上放学,他们仨一块儿走。

      走到半道,还没到下山的路,田承望说自己尿急,要去林子里方便一下,让林卜先走,自己再去追他们。

      林卜让姐姐先走了,自己等在原地,等了半天等来了一个鼻青脸肿的田承望。

      田承望被张全庆伙同三个六年级的男孩子打了,张全庆先使了阴招,让人用布袋子从身后蒙住了田承望的头,打得差不多了就跑。

      田承望边走边说:“怂货,老子迟早干死他们。”

      林卜扶着他说:“你先去我家里上点药吧。”

      他们家有创伤药,因为他妈从前老是挨他爸的揍,有时候他也要挨几下子。

      林燕从屋里出来收衣服,就看见了弟弟和一脸伤的田承望。

      林燕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林卜说:“都是张全庆,他把田承望给打了。”

      林燕毕竟是女孩子,她不方便照顾田承望,就赶紧打了点热水来,让弟弟给他擦擦伤口再上药。

      林卜把田承望带到家里,面对面坐在两张板凳上,旁边放着刚打来的热水。

      林卜把被热水打湿的帕子拧干,轻轻地替田承望擦脸,擦完之后找来创伤药,用手抹着替他擦。

      林卜边擦边问他:“疼吗?”

      田承望说不疼。

      他心里觉得很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