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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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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婆婆已老到了一定的地步。
她满头花白,又干又瘦,黢黑的皮包着瘦小的骨。她头戴一顶散线的草帽;上穿一件不大合身的男式白背心,双乳不经任何缠裹,也还是一展平川;下穿一条的确良的军绿旧裤。她那条枯瘦的手臂挽了个锡桶,里头装的是她昨晚换洗的一身衣和两条帕子。
烈日下,她行走在门前那条水泥公路上。顺着那条公路走百来米,她往左而下,在河边占据一块洗衣码头,躬身蹲着开始洗浆衣物。现在的她早已不同以往,她更习惯于边洗边说话,就连周遭来了同村的人,她也全当没看见,只是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过。
“昨天吃的什么?”
“昨天吃了饭。”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番薯,有,有包菜。”
这些细微的呢喃声都是她的。
很快,从河堤上又下来两个少女,不过十几岁,她们嬉笑着将携来的脏衣扔进水里打湿,浆洗。
田婆婆对于这两个人的到来,以及她们所发出的声音,并未作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她依旧洗着她的那身衣服,在码头上揉揉搓搓,又拿硭锤捶打。她仿佛置身世外一般。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个人,扑通一声扎进了下游的潭里。
这声音把田婆婆惊动了。她那双涣散的眼此刻充满了凝聚力,她就那样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看着。她看见另一个男人跟着那个窜出的人一路奔到潭边,面对这深沉的潭水,男人却没有那人那样的毅然决然。
刹那间,田婆婆猛地站起身来,那双干枯的腿脚也充满了力量,直直地奔入水中,把边上两个少女吓了一跳。她却不管,只顾在清浅的河水中向下游奔走,才几步便困倒在水中。她还不管,挣扎如一只逃命的泥鳅。她却不是在逃命,她更像是在救命。
在救谁的命。
她终于再次困倒在水中。破旧的草帽此时已垫在她的脖颈,这才使她不至于被河水淹没了面容。但河水依旧打湿了她的面庞,她困倒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了,嘴里却终于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哀喊。
“望儿,我的望儿——”
……
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在那两声已足够惊动下游的男人,他闻讯奔来,从河中抱起田婆婆,刻不容缓地将她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