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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

  •   这日是四月十五。
      今日的香客似乎格外得多,前头的唤钟清闲一时便响起。
      每敲响一回,愈礼都停下动作,朝院外佛殿方向竖起手掌微微鞠上一躬。
      “愈礼,这是你们寺里的规矩吗?”已是下午,我一面坐在轮椅上打转,一面扭头问他。
      他直起身子继续打扫,微微有些沮丧地回答:“不是的,这是愈礼想做的。”
      转得有些头晕了,我便停下来,又疑惑地问:“你不能去前殿引香客吗?”
      我没料到这话竟正中下怀,愈礼小脸蛋又垮下几分,摇摇头道:“不能,住持说了,我还要再修行几年。”他重重叹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住持那样啊。”
      来这里几日,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昨日王敬之领我去的小花园,前殿是什么样子我一眼也没瞧过,方丈住持什么的,我也是闻所未闻。
      除了那日在断崖下瞧见的增光头顶愈清方丈。
      “住持是谁?”我问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瞧着愈礼的头顶,白白圆圆,像个煮鸡蛋。
      “愈明方丈,是个顶好的人,我幼时被丢在山脚,就是愈明方丈将我带回寺里的。方丈也是顶厉害的人,许多大人物都特地来听方丈讲经解惑呢!”
      我从未察觉到愈礼还是个说明文奇才,每发表一个观点还都配上一段佐证。
      “愈礼,真正的大师都不会说‘顶厉害’这样的话。”我一本正经。
      愈礼果真停下动作,前殿传来的敲钟声音也未能引起他的注意:“那怎么说?”
      我想起那晚的愈清和尚,学着他的模样眯缝着眼,合起双手:“阿弥陀佛,众生平等而已。”
      他笑起来:“青梅夫人,您真有模样,可以出家了!”
      我从未察觉到愈礼还是个嘲讽力max的奇才。
      笑完他又小大人似的补充:“可不是所有大师都爱说‘阿弥陀佛’,只有愈清师叔总是如此。”他歪起小圆脑袋,“住持就很少说的!”
      真是个良心的住持吹。
      我很给面子地好奇起来:“那我若是去找愈明大师求符,灵是不灵?”
      见我吃了这通安利,愈礼理所当然一点头,旋即又沉稳地思索一番,问道:“您要求什么符?”
      单身二十多年的我不假思索:“姻缘符。”
      愈礼眼神一直,瞧着院外半天,赶忙慌乱地抓着扫帚扫起地来。
      而我这种感觉就像是课上睡觉忽然被窗口卡着的班主任发现,所谓危机意识,便是哪怕在看不见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到自己凉了一半。
      我背对着院口,缓缓扭过头,果真瞧见王敬之靠在那里眯起眼睛瞧我。
      害。
      愈礼装模作样地朝他竖掌鞠着躬,而后拎着小扫把奔出了院子。
      所以说你们英明神武的住持说你还要修行几年!!!你懂不!!!
      霎时间,院子里头只剩下我们二人——
      好的,院子里头没人了。
      王敬之正推着我,缓缓走了出去,那方向是朝着前殿的,身后的声音凉飕飕道:“青梅,本王这便带你去求——姻缘符。”
      我硬着头皮找补:“嗯!青梅想要同王爷,白头偕老!”
      身后人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与不信。
      座北面南的红瓦大殿矗立在前头,日光映得晃眼,我不再抬头,心虚瞧着面前高耸的台阶,少说也有六七十阶,这对一个残疾人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有小和尚急急走来帮忙,王敬之绕到我跟前,俯下身子,一手担过我的后背,一手搁在两条腿的腘窝处,避着腿伤将我一把抱了起来。
      我霎时慌了,只来得及喊了声“别!”,整个人便腾空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公主抱,我是僵硬无比的,微肿的右腿笔直地翘出来,衣裳也乱七八糟,屁股偷偷使着力,生怕从中间漏下去。
      我仰起头,近距离瞧见王敬之的脖子,分明是个手掌粗糙的男子,脖颈却细腻极了,只是如此近距离瞧,才发现侧颈一条细细的疤痕,几乎同肤色一般。
      王敬之低头问:“怎么了?”
      说话时喉结微动,作为一个喉结控,我悄悄吞了吞口水。
      挣扎片刻,我只得撇过脸,支支吾吾找借口:“这,这是在佛堂,我们,我们马上要去见佛祖的,这,这样不好…”
      靠得这般近,就连他低声笑时,我也能感觉到胸口的微震。
      他好笑道:“你说得竟像是本王要对你做什么。”说完抬起步子迈上第一个台阶,“佛祖不会怪罪的。”
      那佛祖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刚刚迈上第一个台阶,我整个人便在怀里挺成了带鱼。
      王敬之略微收紧了手臂,将带鱼拢了拢,道:“路有些长,难受了便说。”
      带鱼是不会说话的。
      入眼终于是清晰的朱红色高柱,身后的小和尚颠颠跟上来,将我的轮椅越过门槛摆好,王敬之俯身将我放下时,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嗯,一共有八十一阶。
      尽管外面日头未歇,大殿里面却出奇的清凉无比,正中的大号香炉上立香未残,可里头却只剩我与王敬之两个人了。
      我忍不住小声问他:“王爷,这里怎得没有人?”哪怕香客都走了,不应该安排几位高僧坐在两边敲敲木鱼吗?想起小愈礼的安利,我又好奇道,“愈明大师呢?”
      王敬之将我推至拜垫前停下,语气含着几分无奈:“愈明大师应是与香客去别的殿了,你若是想求姻缘,不妨问问佛祖。”
      问就问。
      来如此派头的大殿,于我是头一遭,只觉得即便是不抬头,亦莫名有几丝压迫感。我不自觉屏住些呼吸,缓缓仰起头,供台正后方,是一尊站立的佛像。身后背光朱红,如同熊熊火焰,眉目微敛而低垂,左手弯于腹前,右掌上屈至胸口,掌心向外,分明是空无一物,却似是藏了万千。
      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此刻却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愿佛祖,与我愿,施我无畏。
      我不必要什么姻缘,我只想要顺利回我本来的地方。
      心知奇迹并不会奢侈出现在如此平凡的时刻,睁开眼时,不免还是失落了一瞬。
      王敬之不知何时也收起了玩笑的模样,立在我身旁抬头定定望着佛像,那目光并不轻蔑,亦毫不虔诚,我偷偷瞧着他平静的神情,约莫因为自己心里太惆怅,竟莫名觉得,王敬之也那样失落。
      他还在想那日坠崖的事吗?
      仍在猜测,他忽然偏过头,眉尖微挑,勾着唇角问:“佛祖在前,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盯着这个欠揍的笑容看了许久,心下开始谋划,如何跳起来锤爆他狗头。
      正气得牙痒,门外林禁忽然飘了进来,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沉声汇报:“王爷,王妃不见了。”
      “王妃今日正午去了后山采药,便一直未归,沈姑娘方才差人去寻,说是…在后山禁地外头,拾到了王妃的簪子。”
      一通汇报完毕,王敬之的脸已经和香炉里的香灰一个颜色了,眉宇间满是怒气,甩着袖子便出了殿门,只丢了一句:“将夫人送回去休息。”
      大殿里一时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立香灼断的声音,所有的喧闹都堆积在我的心里。
      什么?这就走了?
      林禁送我回去休息?
      我想起来时的艰难,王敬之拥着我的场景,大脑几乎抽搐,也想象不出林禁该怎么把我这个残疾人运下楼梯。
      他会轻功吗?可以带我飞下去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挠挠头,试探道:“王爷那处应当比我更紧急,要不你去后山吧?我自己回去便是。”
      那宛如雕像的人动了动,惜字如金,回了声:“是。”
      黑影闪过几下,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给爷逗乐了。
      我坐在原处,同佛祖大眼瞪小眼半晌,脑中回荡着,八十一阶,八十一阶…
      这日是四月十五。
      我一手抡着轮椅,一手扶着栏杆,自八十一阶上单脚往下跳时,每一步,内心都在嘶吼着——
      王敬之!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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