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个青梅子》盐粒粒粒

29、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

　　穿过了桃林，前头皆是些矮花丛，便显得开阔许多。
　　王敬之伸手自我肩头拾起掉落的几瓣桃花，相对沉默许久，他结束了这段风花雪月故事，转而道：“前将军李勇的义女，前奉天府丞杨先匀之女，先皇南巡时与乐坊女子齐莲私生之女，先玉妃与侍卫罗义私通之女，甚至还有——”桃花瓣随着风自他指尖飘散在地，他顿了一瞬，“南疆那位被灭全族生死未卜的公主白禾媞。”
　　“能将寻出这些人并聚在一块训成舞姬，本王之前便说了，这份礼物，着实惊喜，也着实有趣。”
　　我听得一愣一愣，之前只心觉得那几位舞姬并不一般，原来竟都是都这般身世的人。青梅能找出她们，必然花费了不少心思，旁的姑娘倚梅和羞谈婚论嫁之时，她流离四处，日日夜夜筹备着这场刺杀。
　　我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春夏秋冬的模样，她们都有自己的姓名，有曾经热闹的家庭，那日在教坊的后院里见到我，难怪千般委屈涌上心头。也只有背负深仇的女儿，才能在柔情蜜骨中渗出杀意，能知恩感恩，亦能刀口舔血，且视死如归。
　　这些深仇重恨一时间也抵得我心头沉重，我仰起头望着王敬之光洁的下颌，闷闷道：“可我失败了。”
　　四季阴差阳错间，甚至救了那皇帝一命。
　　王敬之低下头对上我的视线，眼中满是温润笑意，摇头道：“未必。”
　　我直觉王敬之铁定知晓些什么，就连几位姑娘的来历，他都能一一道出，也许青梅这些年的暗地行动，他都一清二楚。
　　也许这惊喜，早便不是什么惊喜了。
　　我心里又升起一个想法，那眉娘呢？王敬之本就认识眉娘吗？那日在集市中，王敬之问我在找什么，兴许他知道眉娘的下落呢？
　　正想问个究竟，前头便传来人声，嗓音细却不柔，说着：“杜鹃花入药，可消肿止痛。”
　　我同王敬之一齐望过去，转过花丛徐徐走来的，正是几日未见的我的“敌人”兼“姐妹”，徐聘婷。
　　徐聘婷身旁的女子素面朝天，长眉若柳，眼睑下生着细细的斑点，亦掩不住清冷气质，手中端着浅筐，浅蓝色衣衫自腰间束起，清瘦干练。
　　王敬之在我身后低声提醒道：“青梅，这位是替你医病的沈钰，沈大夫。”
　　正想礼礼貌貌地打招呼，又听他声音贴近我耳朵，低了几分，“替你药浴更衣的。”
　　……
　　我瞬间就尴尬了起来，干巴巴地朝沈大夫笑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
　　好在大夫先开了口，平平淡淡地问道：“可好些了？”
　　我赶忙点头，到底是老社会人了，感谢的话紧接着便成功地从嘴里顺了出来：“多亏了沈大夫的悉心照料，青梅才能好得如此快，青梅都不知道如何谢您才好。”
　　沈钰清清浅浅一点头，倒也未作客气，面无表情回道：“下回药浴安分点便好。”
　　？？？
　　发生了什么？？？
　　我错过了什么？？？
　　身后闷闷的笑声响起，我希望他能透过我的后脑勺感受到我的敌意。
　　简单的问候结束，沈钰便越过我们走了，徐聘婷犹豫一瞬，也提起步子，将将同王敬之擦肩而过，被他伸手捞了个正着。
　　徐聘婷诧异地回过头，我也诧异地回过头，六目相对之下，王敬之邪魅一笑：“去哪？”
　　……
　　这显然不是问我这么个轮椅上的残疾人，徐聘婷柔柔回答：“去帮沈姑娘整理药材。”
　　“哦——”王敬之拖着话音，分明没了下文，手却紧紧攥着人女孩子手腕不放。
　　诶，比起身处修罗场更让人绝望的是，你坐在轮椅上身处修罗场。作为女二的熟悉重负落在了我的双肩，我身残志坚地保持着动作，持续这场围观，寻着机会兴许也可以蹭一波助攻。
　　徐聘婷略微挣脱了两下，可她越是用力，王敬之便越是铁了心地握得更紧，纠缠下来，我都瞧见那白细的手腕泛了红。
　　指望王敬之怜香惜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的。
　　徐聘婷抬眼望着王敬之，再疼也不会示弱，只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二字用得便多了几分疏离，尤其是王敬之其人心思敏感无比，更轻易捕捉到这丝情绪，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跟着本王时常要历此危险，怎么？王妃这是怕了？”
　　“聘婷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王敬之紧握着的手向上抬起，顺着这力气将人往跟前带近了许多，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女人，你还想在本王面前装傻到何时？”
　　每当王敬之邪魅地唤出一声“女人”，这世界有一株青梅将会“枯萎”。
　　我尴尬得脚趾抓地。
　　山间的风卷起满地桃花，徐聘婷淡粉色的衣袂也跟着飞舞起来，画面一时唯美得让人心惊，徐聘婷似是叹了口气，那双眼睛似乎从来都是真诚的，瞧不出一丝一毫负面情绪，她缓缓道：“王爷，聘婷从未埋怨过，况且身处危险的不止我一人。”徐聘婷低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姐姐伤势较重，王爷便好好陪她吧。”
　　我忽然有些同情王敬之，至少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表面与他有所纠缠的两位女子，都言语间委婉暗示，让他去陪对方。
　　如同在踢皮球，王敬之今天，也是被讨厌的一天。
　　“呵，好一个从未埋怨。王妃以为，坠崖一事，丞相大人在其中，出了几分力气？”王敬之松开已经勒红的手腕，轻轻拍落衣袖上新沾的花瓣，冷哼道，“他又是否知晓，自己的女儿，也在马车之上呢？”
　　一通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成功击溃了徐聘婷的表情管理，那张小脸惨白了一瞬，许久才强自镇定下来，勉强笑着回答：“王爷，未查明之事，聘婷不想妄加揣测。”
　　徐聘婷退开几步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地上堆积的桃花卷起，又落下，卷起，再落下，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王敬之仍是呆呆站立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出神，我仰起脑袋，脖颈连带着肩膀皆是一阵酸痛。
　　从我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红得仿佛滴血的耳尖。
　　这是气得上头了吗？
　　不是，大兄弟，你自己捏着手胳膊不让人家走，一通叭叭叭讽刺，完了给自己气傻了？
　　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王爷？”我试探地喊了一声。
　　王敬之终于回过神来，面上也有一丝薄红，他掩唇低咳一声，唇角是遮不住的笑：“怎么？”
　　……
　　原是我误会了，这个人讽刺完了徐聘婷，高兴得偷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