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个青梅子》盐粒粒粒

10、你报案吧，贼就是我

　　藤条编的蹴球从我脑门上弹去了青梅树丛里，这抛物线优美到我想立即原地做一个坐标系分析一下数据。
　　小息音端着茶水再来时，王敬之已经走了。人间炼狱恢复往日的宁静，偷听者也该收好自己的行头在出意外前逃跑。我悄悄伸出仿佛两个大的脑袋朝院子外望了望，确定没有什么人在附近，又赶紧一溜烟地上演警犬回归。
　　警犬带着工伤回归。
　　刚捂着脑门跑进新院子，便同樱桃撞了个满怀。
　　我站定身子，瞧见樱桃眼睛又是红红的，这丫头的生活似乎没有平静过。凡是我瞧见她，不是笑得没了眼睛，便是委屈得红了眼睛。
　　还未来得及开口关心，她便率先冲过来，摸着我鼓囊囊的额角，问：“夫人，您这是在哪里受的伤？怎么弄的？莫不是遇刺了？奴婢，奴婢方才进屋子，箱子都被烦乱了，夫人的衣裳掉了一地，想必，想必是遭贼了…”通红的眼眶终于承载不住，落下泪来，“奴婢，奴婢要去找王爷报案！”
　　……
　　我时常怀疑樱桃的眼睛下藏着一泓泉，但同时我也怀疑她的嘴里通了一条河。
　　我微微推开一些，拿帕子替她细细擦拭面上的泪，稳如老狗地回答：“你报案吧，贼就是我。”
　　言简意赅。
　　樱桃立刻停了抽泣，愣愣将我看着，小小的脸上大大的迷惑。
　　擦了眼泪，我将帕子重新塞回樱桃的手上，继续解释：“我东西丢了，所以到处找了一下，出门前忘了收拾。”
　　樱桃眨巴眼睛半天，重重吐了口气，哭过的脸红扑扑的，又开始笑：“那便好，吓死奴婢了。夫人丢了什么，樱桃可以帮您找！”说着又望向我额角的鼓包，心疼道：“奴婢先去拿药膏替夫人揉揉，正好上回王爷带来的还剩一些。”
　　目送完樱桃急急忙忙的小身影，我赶紧一百米冲刺跑回了房间，约莫是为了保存作案现场，屋子里仍然是堆满衣服的乱糟糟模样，我踮着脚一蹦三跳到了镜台前，随手打开了青梅的那个首饰盒，上层放着胭脂水粉，下层皆是耳环头饰，我飞速拿了盒胭脂丢在桌下。
　　樱桃的脚步近了，我恍若无事地沿着圆桌坐下，为将来的影后倒杯茶以整理心情，也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
　　按在额角的力道分明已经格外的轻了，我却仍是疼得龇牙咧嘴，樱桃一面叹气，一面问我：“夫人可要小心些，这样的伤，王爷见了可不知要如何心疼呢！”
　　谢邀，这就是你家王爷砸的。
　　“夫人近日里总是受伤，下回出门可一定要叫上奴婢，有什么事，樱桃一定会照看好夫人的。”
　　包括帮夫人接球吗？
　　我收起玩笑的心思，开始循序渐进奔向主题，假模假样跟着叹息：“我着急想找东西，不小心便撞到了。”
　　“夫人丢了什么？”小樱桃总是一派天真的热心肠。
　　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表演总算开始，我微微低下头，三十五度是丢失的忧伤，神情中满是心疼后悔与惋惜，小声得仿佛犯了错误：“就是一盒胭脂，我很喜欢。”
　　樱桃比起府上有的丫头真是好出太多，凡是我说过喜欢的，哪怕是普通的胭脂，她也会重视起来，一本正经地答应帮我找到。
　　总是欺骗这么好的女孩，我问心有愧。我这个人极少会将情绪憋在心里，譬如现下我既然于她有愧，我便要及时弥补。
　　我捉住樱桃灵活的手指，强行从我脑袋上扒拉下来，柔声嘱咐：“不必揉了。”
　　是的，及时弥补，哪怕微不足道…
　　然而樱桃一刻也歇不住，收拾了药膏便又转身收拾着地上散落的衣裙，一件件摞起来，在凳子上堆出一座小山丘来。关于这些衣服还需不需要重洗，我和樱桃出现了短暂的分歧，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洗衣机深度依赖者，我十分理解手洗的辛苦，同樱桃争执许久，最终还是随了勤快的小樱桃。
　　她拾起最后一件肚兜，弯腰半晌，自我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找到了！夫人！找到了！”樱桃一手捏着粉色肚兜，一手捏着胭脂，“夫人，您快瞧瞧是不是这个？”
　　我惊讶地接过来，手指仔细抚摸这扁圆的玉瓷小盒，四周淡淡梅花的纹案，中间镶嵌着的青梅小巧可爱，却只有半颗，不得不说，看着确实让人喜欢。
　　我用力点点头，做作地将胭脂盒捂上心口，表现作为主人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感动。
　　樱桃也高兴极了，扬着肚兜笑着：“多亏找着了，这盒胭脂还是夫人与王爷的定情物吧？”
　　？？？
　　我为什么随手一扔的东西就是新的风暴
　　面上的笑容转为羞涩，我作出恼羞成怒的样子：“你这丫头知道得最多！”
　　“那当然了！”樱桃摇头晃脑地整理着衣裳，“夫人上回说这是王爷送给您的，以前闲着的时候啊，常常望着胭脂晃神，奴婢可都看着呐！”
　　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敢心里埋怨青梅为我埋地雷了，她留下的东西，便是一盒胭脂，竟然都比我有故事。
　　那一整个首饰盒，保不齐就是一篇现实版伊索寓言。
　　我跃跃欲试地将首饰盒搬过来，企图继续不动声色套话，檀木盒子有些旧了，我怀着偷窥者的压力将它轻轻打开，一个个拨弄过里头的小小物件，假装害羞道：“才不是！这里头的每一样，我都喜欢。”
　　好一会儿，樱桃并未如同我想象中般开始她的背景故事宣讲大会，而是嬉笑着捧起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道：“好好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而后径自往门外走。
　　现实版伊索寓言第一章——樱桃与蛇。
　　我抱着盒子哭了。
　　片刻，门外的樱桃又折返回来，我喜出望外：“怎么了？”
　　樱桃走近，小手捉住我的袖口，正儿八经道：“夫人这外衣也得洗洗。”
　　……
　　前院是小樱桃勤勤恳恳洗衣裳的声音，房里是只穿着里衣干巴巴躺在被窝的我。我望着天花板上青黑相见的小孔雀发呆，距离春狩还有一周时间，如若我未曾替他准备什么惊喜，王敬之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一时毫无头绪，一时又猜测多得如同孔雀尾上的翎羽。
　　愈是胡思乱想，便愈是觉得人生短暂无趣，我自床上一跃而起，朝院子里喊：“樱桃！明日我们出府！”
　　这世上如果有什么座右铭是能让人在濒死时迸发出激情的，那便是四个字——
　　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