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苏眉子

2、听故事

　　老板娘的名字叫闵真樱，她说给木婾芢一个不真实的爱情故事。
　　曾有那么一刹那，木婾芢觉得这是造假的故事。
　　“我住在那条胡同巷很久了，妈妈说我一出生就住在那里。”她不像带着回忆，却像带着寻找般地望着那面洁净明亮的玻璃窗，好像那里会映出什么她想看的东西，在捕捉一个影子一样。脸上有一种幸福，让人忍不住坠下去。
　　“希大概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搬过来，但他当时在别处读书，偶而回来一次，倒是宇，从小就和我呆在一起。直到我十五岁升高中的时候，希也正式转学过来了，他和我在一个班，还坐在我旁边。”她说到这时，流露出一种美妙的笑容，带着幸福：“因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所以我礼貌上会对希特别照顾一点。没想到倒惹来他的讨厌，因为他说女生是应该要被照顾的。”
　　单单这句话，已经教木婾芢有点感动，因为她事业不错，所以男友或者身边的人都会说她是懂事的，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希的学习成绩很好，运动也很好，校际运动员，他参加的项目总拿第一。”
　　“他可算上是文武全才。”木婾芢总结。
　　闵真樱笑得很甜，默认。在说到希的时候，她双眼里有一种熠熠生辉的光芒在跳动：“我希还有宇，三人一起上学，那段日子是最开心的。宇经常喜欢偷吃我的便当，希知道我喜欢吃鱼肉肠，他经常会把他便当里的鱼肉肠分给我。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去放风筝，宇每次都笑我风筝做得烂，飞不起来。希会教我怎么做风筝，然后和他的一起飞上天空，飞得好高好高。夏天去看电影的时候，宇总是习惯性地在电影院里睡着，因为他不喜欢看电影。而希却总会把外套套在我身上，因为他说空调太冷，怕我着凉。秋天去河里捉鱼烧烤野餐，宇和希负责捉鱼生火，我负责调味烧食，宇总是忍不住要尝鲜，把我的鱼都吃掉一半，可是希总是会偷偷地塞我两条。还有，我们三人有时候还会比赛骑自行车，宇总是拿第一的，因为输掉的人第二天要负责洗便当盒。”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的色彩更鲜，似是融合了另一个更美丽的世界。
　　“记得有一次，我的自行车卷到小石块，我翻车摔了下来，还以为自己会落个屁股开花的下场。没想到在身旁的希救了我，他因此还擦伤了手臂，被自行车压着，我倒是一点伤也没有。在那段时间，他的手缠上了绷带，其实不影响生活，只是不能过度劳累。但我始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经常会帮他拿书包，或者做便当。也许是因为这样，我和希渐渐走得很近。记得那年的圣诞节，下了好大一场雪，真的好大好大，整个晚上都在下雪，纷纷攘攘的。那个圣诞节，宇陪父母去乡下度假，希的一家也准备出国旅行。我爸爸是医生，留在医院当值，我妈妈是做美容院生意的，那天晚上店里突然来了好多客人，本来我也去帮忙，可是妈妈说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如果那天我去了，也许一切就不同了。”
　　“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她是一个编辑，却好像带着记者那好奇的特性，也许因为她一直在看故事，在看别人的故事。记者所追踪的，也不外如是。
　　闵真樱望了她一眼，颔首带笑，美，却带点婉：“我本来是自己一个人吃着爆米花，看着电视的圣诞特备节目，累了就去睡觉。没想到在八点钟的时候，有人来访，我一开门，竟然是希来了。”
　　“他不是和家人去国外旅行了吗？”
　　“我也是这样问他，他说他从来没试过和我一起过圣诞节。结果，他带着我，在我家院子那颗大愧树下堆起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不瞒你说，那是我第一次堆雪人。以前小时候，总想堆雪人，可是堆到一半就堆不起来。”
　　“那个雪人，手里有拿着玫瑰花吗？还是希，他画了什么心形的求爱语？”木婾芢说的这些都是言情小说里出现过的桥段，电视也喜欢这样用。
　　闵真樱笑着摇头：“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和我说，以后每一年都要和我堆个雪人。”
　　这是一辈子的承诺！
　　“你们在一起了，对吧？”木婾芢听得兴奋，如此这般示爱，多令人心动。
　　没有过多修辞的词藻，没有花巧的伎俩，只是一句发自内心，简单的说话。
　　却，
　　有它巨大的力量。
　　冲击着对方，嵌入心间，无法忘记。
　　纯净自然如空气，但给予你无限的生命力。
　　“是的。”她眼中的光彩消失了，似上了一层灰雾，语气也沉了下来：“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体验了少女难忘的痛楚，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那个冬天，好像特别短......”
　　木婾芢很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她预料到那将是一个不好的结果。
　　她希望不要。
　　闵真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头，让自己摆脱一种情绪的困扰：“希每天都会来和我一起打理那个雪人，他说要让雪人留一个雪季不化掉。可是这样的事，只维持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希开始远离我，对我的态度也越来冷淡，我甚至还看到他在调戏别的女生。我不敢问他，我害怕他会说分手，因为我好爱他。我只好和他说，雪人好像撑不住了，他对我说，他也撑不住了。他觉得我烦，要和我分手。我爸妈怕我伤心过度，替我转学，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却发现我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不能用一个孩子去拴住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就连我妈妈我也没说，直到肚子大起来，再也瞒不住，学校通知了我父母，他们赶来把我接回去。”她已开始哽咽，眼泪围着眼眶打转：“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全部人都对我撒了一个谎。”
　　“希，出事了？”木婾芢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微张的嘴似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合起来，再出尽全力打开：“他死了，急性白血病。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他应该活不过三个月。”
　　“他......他故意气走你的？你父母都知道这件事？”
　　“对，他们都知道。希去求他们，说一定不能让我知道这件事。他让我生恨，让我离开，为的是想让我忘了他，好好地开始新生活。他做到了，我真的好恨他......”她拼命地忍着眼泪，但前尘往事仿似电影画面一幕幕重现眼前，那湿湿的泪珠在她脸上如闪亮的钻饰，放着光。
　　木婾芢明白，她会恨他一辈子，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男人......
　　爱他一辈子。
　　“你生下了他的孩子？”现在，她知道那对龙凤胎是从何而来。那家全家福她一直觉得有点怪，因为它用了很多剪下来的图贴在一起。木婾芢一直以为，这只是另类新鲜，幸福的家庭搞搞新意思罢了。
　　原来，是为了弥补男主角的缺席。
　　闵真樱抹掉两行垂泪，她很少这么失态，自从宝宝们出世之后，她从不在人前流泪。
　　“是的，这是希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木婾芢给她一张纸巾，同时她想到另外一个人。
　　一个闵真樱一直提起，却没有后话的人。
　　“闵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宇，他当时也骗你了吗？”
　　她的提问，让闵真樱的脸迅速被一种复杂得无法形容的思绪淹没：“宇，和我一起转校，他担心我一个人会有问题。”
　　“他知道真相，怕你突然回头？”
　　她没答，木婾芢似察觉到了：“他喜欢你，对吧？”在她的往事里，似乎宇总扮演着欺负她的角色，但有时男生就这样。自小一起长大，总喜欢特别捉弄自己的青梅竹马，对他们来说，这是特权，是别人无法取代的。这种欺负行为，其实是爱意的变现。但当事人，通常都不会知道。
　　包括那个男生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暗暗作动的情愫。
　　“他明天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以后，再不也爱别人了吗？”
　　“何必委屈别人呢。”
　　有过这样一段爱情，有过这样一个爱人，随后赶上的，都只能当个第三者。

　　木婾芢在床上辗转反侧，反正怎么也睡不着，她最终坐起来，希望借着瑜珈运动那里学来的呼吸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在连续做了三次之后，她张开了眼。
　　一眼就看到那放在床头的手机，此时它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微弱的彩色电力灯在一闪一闪，仿似夜间精灵在偷偷窥看她的心事。
　　“她说得对。”
　　想起闵真樱最后和她说的：“我真的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我多一点坚持，哪怕是一点点都好，也不至于最后只能去那冷冰冰的墓碑看他。”闵真樱告诉她，有些事，真的要坚持，真的要自己去求证，不要让自己的懦弱和恐惧打败。哪怕结果真的很坏。
　　至少，你不会被瞒在鼓里。
　　深夜两点，她拔通了男友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