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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五
      一道惊雷。厉晟突然转醒,一把抽回手臂:“叶大小姐,这是乘人之危想劫色?”
      叶奚很想拍散他不正经的模样。

      “若非我的黑鹞通信,你俩就在雨中一起毒发身亡吧。”沈无游站在雨中一贯的嫌弃。

      叶奚在万药谷每顿一碗的药,已恢复得身强体壮,倒是厉晟被沈无游沉着脸带走后,再未露面。
      算了日子,已然半月,叶奚问谷中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叶姑娘,我们谷主说了,您既然已经痊愈,再在谷中待着也不合宜,着老身带您出谷。”一位长须老者道。
      “厉晟呢?”
      “自然有我们谷主看顾,姑娘不必担忧。”
      “谁担忧他了。我有事要与他说。”
      “天色不早,姑娘还先请吧。”
      毕竟为人所救,叶奚也不好动粗,她跑回房里,不多时拿出一张纸笺:“那烦请老者替我转交给厉晟。”

      万药谷出入之路隐秘,叶奚接过老者的蒙眼布。
      “竹伯,且慢。”
      “厉晟。”叶奚回头。
      “调养得不错,你该有力对付外面那些人了。”
      “你的毒解了?”
      “七七八八吧。”
      “还要多久?”
      “一两个月。”
      “你救了我,我不乘人之危。三月为期,我会再来找你,届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说。”厉晟痞笑着递给她一个小木盒:“回了万栖宫再打开,好东西。不骗你。”

      竹伯以缎带牵着叶奚渐行渐远。
      压着的血气翻涌,厉晟一把扶着石壁半跪在地。墨青的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前的小路已空无一人……
      “你想做望妻石我不管,可你别死在我谷里!”沈无游怒气冲冲地朝他肺经猛扎了两针。
      “呵,那可真有点难办。”厉晟轻笑:“她当真无碍了?”
      “你再废话一句,我就给她下个新毒。”

      六
      叶奚一路快马加鞭,远远望见万栖宫口的千年银杏便弃了马,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卫的视线,溜了进去。
      打草惊蛇的事,她可不做。

      偌大的大殿,跪着一排黑衣暗卫,堂上高坐的路昀沉着脸。
      “继续找,便是淘干穷沙河的水也要把奚儿找回来。”
      “师兄,我也要随着去找奚儿。”
      “不必,你身体不好,若是有了闪失,我也不好与你父亲交代。”
      琴欣矫揉造作的模样,叶奚只觉得反胃。
      “……我真恨不得替奚儿受那些罪。”
      “那容易,你把一瓶蚀骨散吃了就行。”叶奚挥手一掷,银杏叶化作利器,划开了琴欣企图搭上路昀的那只手。

      “你!”琴欣见鬼一般的模样。
      叶奚安抚地牵过路昀伸来的手,厉色藐着琴欣:“没想到我竟从沙河里爬了回来,也没想到你那足分量的蚀骨散也未伤我分毫?”
      “奚儿?”
      “师兄,若非她假意散布厉晟的消息,我断不会轻易上当。算我命好,还能活着回来。”

      路昀的厌恶是她此生的噩梦,琴欣自知末路,拔出剑朝叶奚扑来……迎面是路昀毫不留情的一掌。
      琴欣捂着胸口,生生咽下鲜血,笑得讽刺:“想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羡慕你。几日后便是你的大婚,叶奚,你当真以为娶你的就是你想嫁的?你……”
      暗卫的一招毙命。

      叶奚皱眉。
      路昀揽过她,满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奚儿,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路途疲惫,路昀眼里的温柔太甚,叶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底的疑虑被瞬间掩盖:“回来啦。不会再跑了。”

      万栖宫一直封锁她失踪的消息,所以婚期依旧是五日之后。
      她这鬼门关一趟,婚服倒是大了一些,路昀紧忙让人连夜改制。此次碰上厉晟的事,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知会路昀一声。
      大约是忙着婚礼,她这两天也没见过路昀。
      朗月高悬,她遣了下人,独自转到路昀的院落。
      一道黑影而过。
      是那日了结琴欣的暗卫。

      叶奚不自觉闭了口息,隐在阴影之下。
      暗卫递了个梨花木盒。
      “属下不辱使命,总算盯着那老儿将宫令做出来。”
      宫令?叶奚皱眉,当时父亲不是将宫令传给了师兄,为何还要做一个新的?
      叶奚在暗卫离开后,透过窗棱缝,只见路昀背对着她,手上执着那块宫令良久,突然朝书桌走去,敲了几下桌面,叶奚再眨眼的功夫,他竟不见了。

      叶奚紧忙跟进去,入目竟是一方密道。万栖宫她无比熟悉,大小阵法密道暗牢便是她自小耍着玩的地方,可这个……
      阶梯之下是层层向下蜿蜒的台阶,绕到不可知的黑洞,幽若的烛光静静燃着。视线虽昏暗,但密道的传音有些清晰。
      叶奚蹑手蹑脚跟了几层,陡然听到链锁被剧烈扯动的声响。
      “……呸,你以为拿着个假宫令就能让老夫俯首称臣?”
      叶奚的心陡然漏了半节,这个声音……
      怎么会!
      “不,只是知会您一声,即便真宫令没了,我也能顺利继位。您别动气,大后日便是我与奚儿的婚礼,如何您也是看着奚儿长大的前辈,婚礼当日繁忙,这杯喜酒我便先来请您喝。”
      “奚儿……你就不怕她想起来”
      “她不会。此生都不会。”路昀迅速打断他,声音带着微愠和迫人的阴森:“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奚儿,自有我看护周全。”
      “呵,杀父……”话未说完,是痛至极致而生忍着的闷哼。

      叶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
      本在三年前被厉晟所杀的长孙伯伯,假宫令,琴欣死前的话,她想不起由来的粉色印记……

      她究竟忘了什么?
      还是,她根本就记错了一切。

      七
      哐当一声。
      她的手推掉了遗忘在桌角的包裹。
      厉晟的木盒。

      她颤着手打开。
      万栖宫宫令。
      右上角是不大显眼却熟悉的划痕。
      是她磕的。

      右臂的印记忽的灼热起来,钻心的痛楚席卷全身。
      叶奚抱着木盒倒在地面。

      八
      “小萝卜,我如何觉得你越来越像萝卜了?”
      “你是说我膀大腰圆,像根萝卜?”
      “非也非也,是说你俏皮似五月红,水灵似杨花,泼辣似蓬莱春。”白衣少年白玉束发,掂着手里的佩玉,一本正经。
      叶奚被绕得些许娇羞,转念,此话怎如此变扭?
      “厉小晟,你骂我!”
      少年一个翻身扬长而去,时不时回头戏笑一番紧追的叶奚:“目无尊长,如何我也是你师兄。”
      “屁的师兄!厉小晟你站住!”
      竹风飒飒,撩着竹马青梅的发丝。

      近来东川不少妖邪术士犯进,万栖宫秉着除恶立善,由首席弟子厉晟领了一众师弟前去歼灭。
      叶奚提心吊胆了数日,在看到昏迷不醒的厉晟时,只觉天塌了一半。
      至阴之毒,发作迅猛,且是闻所未闻的狠辣。纵是万药谷医仙有法子,可他酷爱山野采药,待找回他,怕这毒也早把人啃食了干净。
      厉晟纯靠一身内力抵着,虽无意识,但灌药也是听话地咽了下去。
      明明在走之前,答应她,待她及笄便去提亲的。

      她听得下人说长孙伯伯从万药谷回来了。
      或许……
      她擦擦泪,把厉晟的被子理好,“阿晟,我一会就回来。”

      还未行到父亲的书房,便听到父亲略带沉重的声音:“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长孙伯伯叹气:“唯有西域相思蛊才能解那阴毒……”

      相思骨生相思蛊。
      叶奚曾在一本蛊毒书籍上看过。
      相思蛊,是取一对相恋而不得的恋人的第二节肋骨,分别种下幼蛊,以无根水、雪峰紫莲蕊、峭上芽喂食整三年,破骨而出而成。分雌雄双蛊,分种于一男一女体内,自此,心生牵绊。
      雌蛊至阴,可破天下阴毒。雄蛊至阳,可化天下火攻。
      而厉晟中的,正是至阴之毒。

      父亲拗不过叶奚,也是不舍心爱的大弟子,随了叶奚的愿。
      长孙伯伯即刻去寻他的西域故人求蛊,叶奚守了四日,终于盼来了希望。

      蛊虫入身,叶奚须得忍受六个时辰极地冰寒般的阴冷。待蛊虫稳定后,割开两蛊的伽印,由双蛊将厉晟体内的毒气倒置。
      一番折腾,在望见面色逐渐缓和的厉晟,叶奚终究不敌,晕了过去。

      再睁眼,叶奚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
      悬着的心瞬间落下,叶奚咧嘴笑:“哈,厉小晟你完了,你被我下了蛊,跑不掉了。”
      “傻瓜。”他抓起叶奚的手挡住眼睛,叶奚只觉得手心滚烫:“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交代给我。”
      “不过,没关系。我的十里萝卜田为你备好了。”
      “那我要去审察一遍才行。”
      “好。”他执着那只被冻伤的手,轻柔而爱怜地吻了上去。

      九

      厉晟又下山,任务保密。叶奚好奇,想来想去还是跑去了练武堂。
      饭点,人都跑光了,只有一个人在石林舞剑。
      剑招狠稳利索,和厉晟完全不同的风格。

      “谁!”
      叶奚缩着脖子,两指小心地挪开面前的剑,讪笑。
      “嘿嘿,陆师兄。”
      路昀是居厉晟之下的第二席。叶奚一向对不苟言笑的他有些畏惧,也只有厉晟在的时候,才敢放肆两下。
      路昀收了剑,轻咳两声,和缓了语调,可仍旧有些生硬:“奚儿你来做什么?”

      “就,就想问问师兄,你知道阿晟此次出了什么任务吗?他都下山许久了。”
      “他,也未与我说过。”
      “那,那好吧,我不打扰师兄了。”叶奚退了两步,想到什么:“师兄,你别太辛苦了,饭点了,再不去那群人就要扫空食堂了。”
      “好。”
      叶奚跑得太快,未曾注意石影下,路昀眼底涌动的情绪。

      叶奚原以为等来的是归来少年郎,却撞见父亲被一剑捅进胸口,路昀执着浸满鲜血的剑,冷眼蔑着倒地的父亲。
      她疯了一般拔剑朝路昀扑去,内力护体,只划破他一丝衣衫。

      厉晟浴血闯了进来,带着她和父亲逃去了暗室。
      父亲撑了最后一口气,将宫令塞进厉晟的手里:“路昀,是我欠他的,可万栖宫,我只能交给你。”
      “奚儿,不必为我报仇。爹只愿,你将来,幸福……”
      暗室被破,厉晟在外不查被下了毒,叶奚将他拍晕,交于前来搭救的沈无游,独自迎了出去。

      她最后的记忆,是路昀命人绑了她,南疆巫医手执金针,缓缓扎进她的天灵穴。
      “奚儿,我从未想过伤你。你睡吧,等你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呸!”

      金针入脑,记忆颠倒。
      她的少年郎,再也没了痕迹。

      十
      相思蛊催动,金针逼出体内,叶奚终究记起了过往。

      十一
      侍女放下改制好的喜服便退下。
      叶奚看着那艳丽的红,像极了父亲流尽的血,悚目恐惧。
      她一脚踢翻那刺目的红衣,换了一身素缟。

      呵退了大殿内紧忙布置大婚喜绸灯笼的下人。叶奚蹲在台阶之上,颤着手抚上父亲曾倒下的那块地。
      身后脚步声响起。
      “奚儿,你……”
      “父亲便是倒在了这里。连半柱香都不到,我就失去了他。”
      “奚儿,我已遣人找到厉晟的消息,我会为你报仇的。”
      叶奚忽然觉得无比可笑,她笑着回身,从怀里掏出那根金针:“路昀,你还认得这个吗?”

      路昀的脚步狠狠顿住,不可置信的紧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眼神竟闪过一丝狼狈,又瞬间阴郁起来。
      “为什么?”叶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父亲从未亏待于你,为什么?”
      “从未亏待?”路昀咬牙,一字一句道:“为了宫上之位,他施计害死了我的父母。他养我,不过是养条狗。若非他失察醉酒失言,我倒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认贼作父的白痴。”
      “我有何错?我不过是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那你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是我叶家欠了你,我还!可阿晟从未对不住你半分!”
      “谁让他爱了不该爱的人!”路昀大怒,叶奚惨白着脸,他克制地压下声音:“奚儿,过往种种我从未迁怒于你,他能为你做到的,我加倍给你。你乖……”
      路昀缓缓向她走近,一步一步……
      叶奚握紧拳头,压下后退的欲望,等着。

      “你”
      “不过是软骨散。”路昀半跪在地,叶奚两步隔开与他的距离。
      “万栖宫,是我叶家欠你的,我替父亲还了。”叶奚将宫令扔在他手边:“从今往后,我与你毫无干系。你若逼我,便是玉石俱焚。”
      路昀垂着头不辨神情。

      叶奚只想快步离开,刚要触到门,只听路昀轻笑一声:“你要去找他吗?”
      “奚儿,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

      十二
      一路叶奚的心都悬着。
      万药谷虽不是个能擅闯的地儿,可路昀的手段。

      望见那片熟悉的峭壁,依旧宁静悠然的林宇。万药谷也不是吃素的,路昀兴许只是虚张声势吧。
      叶奚稍稍松下一口气。

      阿晟,阿晟。
      想到那可怖的蜂毒。
      肯定没事的,有沈无游在呢。

      无人带领,叶奚根本近不得万药谷半步。她在谷底等了两日。
      淅淅沥沥的绒雨迷蒙了整片山谷,叶奚蹲在一方小小的山洞口,由远及近,传来轻稳的脚步声。
      “阿晟!”
      青衣的公子撑着一把纸伞,自林间走出,伞檐之下,却是沈无游。

      林西一处小凉亭。
      “阿晟呢?我要见他。”
      “叶奚,若你真为厉晟好,便,能离他多远就多远吧。”
      “为何?”
      沈无游的眼里是叶奚从未见过的哀恸无奈。

      雨渐渐变大,沈无游已然走远,凉亭的檐不敌风大,卷着雨水砸在叶奚身上,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亭瓦,噼里啪啦地刺耳,叶奚只觉得恍如隔世。
      耳边是路昀讽刺的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
      原是这样。

      三年前,本就重伤的厉晟将将恢复了大半,便急着出谷寻她,在沙河救回叶奚是意料之外,可沙河凶猛,厉晟由此也伤了不少元气。却万万未曾想到,叶奚一睁眼便将他认作仇人。
      江湖传言,始不及被叶奚当面的仇视来得痛心。
      相思蛊本心意相通,叶奚能逼出金针,也是蛊虫作用。
      可金针携带的木毒却是雄蛊的致命克星,如此长的时间,雌蛊早已将毒素吸纳。
      两蛊相近,木毒便作用。人蛊合一,若是蛊虫毙命,人也活不长久。

      “叶奚,若想厉晟多活几年,便别来找他。”
      “我,只远远望他一眼,不行吗?”
      “他的身子已经不住再一次的折磨。”
      “阿晟倒是拼了命不怕,可他是我多年好友,我断不会允许他霍命扑火。我想你也一样吧。”

      桌上是沈无游留下的一块玉佩。
      极其通透的玉种,雕刻的游鱼戏水绕边,玉佩正中,闪着一滴晶莹的人鱼泪。
      这是厉晟送她的定情之物。
      她却忘记了玉的主人。

      十三
      久违的阳光终于破开连日云雨,万药谷后山的一方山头,静静立着一块石碑。
      “你交代的事,我也办妥了。”
      沈无游举着一白瓷玉酒壶,扯了扯嘴角:“哎,以后这美酒佳酿,你就在这儿看着我喝吧。”
      陈年酒水入口微微辛辣,眼底竟辣得有些湿。
      沈无游仰着头,孩子气地笑:“馋死你。”

      叶奚的蚀骨散,被相思蛊尽数渡到厉晟的体内,那木毒,同样。
      纵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沈无游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延后他的死期。

      “路昀的心思我明白。若是她一直忘了,能幸福,也好。况且宫令在她那儿,也能稍微制衡路昀的势力。”
      “可,若是她想起来……别告诉她我死了,奚儿的性子,太烈……”
      厉晟吐去最后一口气:“倒,不太愿她想起了呢……”

      十四
      叶奚回到那座竹屋,抚着那只粥碗,呆看着。
      手臂的印记钝痛,她抱着臂,慢慢蹲下身,将头埋进臂弯。
      这几日,印记时不时的钻痛。

      相思蛊同心。
      雌蛊的哀恸,她怎不知。

      “阿晟,若这是你所愿,我会好好活下去。”叶奚仰着头,迎着透进屋的阳光,轻喃。
      可是……
      “你要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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