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与云朵做客》何留意

6、春山的火烧云

　　火烧云像什么我想是新娘柔软头纱在日光里因风飘飞的形状，加上枫叶萧条时呈现的明媚琥珀光。少女们说有时这乖巧颜色也缘自不谙世事的少年春心萌动时的点点暗芒。

　　我私以为火烧云就是如此了，然而人们总是会对事物赋予无穷多的想象与创造，就像他们给泥胚以颜色一般，我也热衷于给火烧云以狂想。

　　那天是个对学生们而言很特殊的日子，并非是什么节日或纪念日，只是那天下午学校传来通知，因煤气管道施工未竣，所以学校食堂不能提供下午的饭菜 ，允许学生出校门自行就餐，并延后正常晚自习上课时间。这样的日子确实是一年也未必碰得上一次的，值得欢呼雀跃，或者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来纪念它。我想到学校里晚霞总是很美，处处开出渐变色的玫瑰。然而等到他不在藏头露尾我们只能从窗外望出去看到视野中残存的云翳，还只能偷偷瞄上几眼，就必须静心投入到学习中去。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自由而完整的去注目火烧云，还有火烧云下的三中。如此，我心里有了计较。

　　下课铃响后，我们就像冲破樊笼的林中鸟，乌泱泱的四散而去。我与阿良商量，干脆就不去吃晚饭，趁此良机到学校教泽园楼顶拍几张残霞落照的“三中映像”。他欣然愿往。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远处寥廓而匀净的天幕倒映在教泽园大楼的玻璃上，被分割成许多匹蓝白交错的绸缎。云朵纯粹而恬淡，我们的影子逐渐与树影分不出彼此。日光海潮般漫过我们躯壳里每一处缝隙，再深深的吸一口饱含草木的气息，如此情状当真让人忍不住与其融为一体。

　　而后就剩下等待，因为结伴而来，固也无甚烦躁。我们就着这份好心情谈些有趣的美好事物，彼时依旧是盛夏，因雨季闯过的缘故，暑气消减，刚刚好亲和皮肤的温度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几欲携飞仙以遨游，观云月而长终。好像灵魂从那些适意里腾空，饱沾欢欣与满足，在天空写着极精致的行书。

　　山风依旧时大时小，令人舒爽。细细嗅来，还依稀可辨远方群山里的繁杂葳蕤的醇香，袅袅炊烟里的火气。

　　“白日烘干的梦这时候少了尘埃的裹挟，终于可以飘到视野之外啦。”阿良的喜意毫无隐藏的暴露在了语气里。

　　“万物皆奇迹，万物静默如迷。或许感谢尘埃，他们让美好成为真正的美好”趁着独处，我便脱去行走人间的皮囊，说出真正的我想脱口而出的东西。

　　“这样说起来，我们现在做的事也算艺术的一种吧。和工业社会对立的那种，和枯燥乏味的生活对立的那种”，他热衷博弈的本性暴露无遗。

　　“需要忏悔吗，我特别想暂时做个坏学生。”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苦涩攀上了嘴角。

　　所幸这云并未让我们等上许久，说话的功夫里，大片的紫意就铺陈在稍显黯淡的天光里了，这样朦胧的紫，和浅浅淡淡的灰的汇合，正是张爱玲小姐笔下的珠灰色调。我当下立刻想到了家里花园种的那几株同样颜色的铁线莲，曾几何时我常常整日坐在那个秘密花园里，看着他们顽强生长的姿态，然后彻底放松下来，也是等一朵将来未来的云，在我记忆里，它要等到夕日欲颓，人影弥散时才会偷偷来走上一遭。它会以许多姿态来见我。如今看到这片云霞，虽在广阔无边的天空里依旧渺小，但却胜过我在一方小庭院里看到的残霭许多。它与天空是那样的契合，像凤冠霞帔上最迷人的点翠，甫一出现，就吸引尽了所有目光。

　　于是我很快想到伍尔夫《墙上的斑点》里玩弄把戏的大自然，她在暗中怂恿我们采取行动以便结束那些容易令人痛苦或兴奋的思想。我更加仔细的看着那云，落日透过云层的点点鎏金光焰，使远处云层里折射出呼应的闪光。像从高空下抛下花环，麦穗，不断涤荡此间暮色。手伸过去，就可以抓上一把口袋星辰。忽明忽暗间，有在星野漫游的恍惚欲望，裹着青云直上。

　　怎能不拒绝本能去热爱这生命中逝水般的悲喜并作的惆怅希冀越来越短，越来越疯狂。清澈眼眸中不也暂存过荒诞理想，醒来后就将飞往四方。那些迢遥的火焰所在处对人声鼎沸的黄昏而言，就是他乡。然而生活还在反复蒙昧中与平庸想相长。言语吐露后将去往何方

　　不由得又想到弗洛伊德，那时他给了我写作的理由，我也像自己承诺，不抱怨世事难料，仅以我的文字做唤醒灵魂的希望。只把心中隐秘之所，和闪着光亮的故事写下。只是我流连过往又对前路怀揣希望，我也可以将所有成就付之一炬还一个清净地方。我自以为可做自己生命之主宰，然而却也无时无刻不需要向这生命以妥协。人格里的本我，又谈何沉默。

　　和我同去的朋友见我长久的失语，遂陪我一同沉默，我们像累极的鸟，从湿漉漉的河岸里走出，早无一开始投入水中的畅快与决然，只剩下止不住寒颤的身体和一颗重返普通的心。再抬头，早已云烟四散，溟灭于时光。

　　来时已迟暮，去时隐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