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奴》师父女冠

1、1

　　“争”之一字，自古便能引出无穷祸端。

　　1．
　　这事儿发生在唐武则天垂拱三年，在锦州卢阳郡黄丝桥县有一门姓李的富户，祖上曾经当过湖南观察使，也算位高权重，积攒到这一代从了商，用以前官场上的面子左右打点，经营一些古玩、书画、珠宝生意，几十年间便堆出个万贯家财。
　　虽然有万贯财产，但在当家的李老爷子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三样东西。李老爷名叫李奇，字廋之，因为这三样宝贝，还在六十岁上下时给自己取了个号，就叫“三宝先生”。
　　这三宝头一宝便是李夫人的“金肚子”，话说李老爷与他的元配金氏也算青梅竹马，成亲四载，金氏无出，李老爷便陆陆续续纳下六房小妾，又折腾了十七、八年，却还是没有子嗣，李老爷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对小妾们争宠的戏码也看得腻了，遂搬回金氏的房间。谁想到，不过半年功夫，金氏便怀了身孕，十月后顺利诞下一个男孩，李老爷中年得子，大喜过望，对金氏愈发疼爱，之后连着三年，金氏又下蛋般连生三子，李家年年喜事，张灯结彩，此事更是传为奇谈，李老爷更是将一干小妾全部送走，只守着金氏一人，逢人便夸自己老婆不但贤良淑德，更是长了个“金肚子”，李家的光宗耀祖就都系在这肚子上了，怎么能不算宝贝！
　　第二宝并非活物，而是一方端砚，是李老爷早年出省盘货时偶然得之，先前并没有当回事，倒卖上字画后，对文房用具也下心研究起来，这才逐渐品出这方砚台的宝贵之处。砚是端砚，材料上乘，簸箕形状，不分砚堂、砚池，储墨甚多，气韵大度，造型秀而多姿，呵气即能研墨，发墨皆不损毫，最奇的是砚石上天然如微烙般布有如云似絮的虎型斑纹，李老爷本就属虎，平常就爱虎纹，所以总觉得这砚台就象征着自己的一生：大富大贵、平滑顺遂。况且远近豪客都知道李老爷有方宝砚，不断有人上门要求观宝、买宝，连带李家珠宝、书画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又得风雅之名，兼获财富之实，这方砚台当然也就成了李家的镇宅之宝，后来索性又被当成家主的信物了。
　　虽说砚台的确宝贵，但李老爷为它花的心思也够让他烦恼的。因为砚台这东西，绝不能总是藏着掖着，时不时就得拿出来研磨添笔，否则砚石容易发木，灵气消散，宝贝也就沦为凡品，所以李老爷有事没事便喜欢将“虎纹端砚”请出来过过笔场，不过正是应了这个由头，李老爷愈发觉得身边没有伶俐可心的人伺候。
　　金氏肚子是争气，却半点文墨笔札之事都不通，平时只对花草胭脂还在行些，让她磨墨侍砚简直就是强人所难，而原先的那些小妾，全都是屁股大、心眼小的货色，就算没全送走，李老爷也不敢把镇宅之宝交托给她们管理。再说府里的一干小厮、丫鬟，伶俐的不通文墨，稍有些学问的又显迂阔，李老爷原先曾经用过一个名叫景文的小仆，会背苏惠所作的整首《织锦回文诗》，字也写得挺不错，但偏上不了大场面。某次，黄丝桥县尉来李府做客，提出要见识见识李老爷的墨宝，其实也不是光为了看老头子写的字，主要还是想瞅瞅那方端砚，李老爷心里清楚，就让景文捧砚，让县尉老爷细观，这位县尉原先做过武职，身量颇魁梧，脸上还带了道长疤，看上去很是狰狞，景文心里害怕，一害怕就哆嗦，手一哆嗦，这砚台就拿不稳了。砚台抖来抖去，县尉看不清楚上头精致的斑纹，有些生气，脸便虎了下来，这一虎不要紧，景文愈发着慌，手心出汗，手腕无力，愣是没有拿稳砚台，李老爷眼瞅着自己的心肝宝贝砸到了地上，幸好在那里铺了厚毯，端砚没有受损，这惊吓却着实非同小可，县尉老爷被闹了个没趣，撇下“李家宝砚，不过尔尔”的评论拂袖而去。李老爷好容易缓过劲来，大发雷霆，景文被罚在厨所做了粗役，人一下子就傻了，别说什么织锦回文，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清楚。经过这一闹，愈发没有人敢在李老爷书房内伺候，而那些磨墨、捋袖、润笔、洗砚的活儿只得老爷子亲手干着，他做梦都想得个称心的人手。
　　偏偏事情也巧，当时在卢阳郡辖内还有一户经营书画的老字号，叫做晚秋楼，主家姓严，生意铺得也大，很能和李记比个上下，尤其在书画鉴赏方面颇有一套，听说就是因为主家母房里有个掌房丫头，晚秋楼内所有经手买卖的字画只要在这位丫头眼下过过，就能说出大概的年代、作者来，吹得神乎其神，李老爷早有耳闻，简直羡慕得要命，只可惜严家藏得紧，这丫头也不大在人前走动，李老爷虽有抢夺之心，却下手无法。
　　过了三年，大约是谷雨刚过，天还没热的时候，严家就闯了大祸，据说严家少爷某天在逛妓馆时与人争风斗殴，力道没有控制好，当场把对方打死了，本来这也没什么，多花点钱疏通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坏就坏在被打死的家里也有靠山，这下越闹越大，终于难以收拾。晚秋楼不惜血本砸了重金总算保住严少爷的小命，可惜从此元气大伤，字画生意再也做不下去，很多珍品流落在外，引起书画界好一番抢夺，李家财大气粗，标了个最高价，却不是为了字画，而是争到了严府的掌房丫鬟。
　　这丫鬟名叫却要，当时也才二八年纪，虽然刚刚及笄，不过端个名不虚传，不仅美容止、善辞令、气韵高介，文墨笔札之事咸通，而且心细如发、婉约大方，以前颇跟着严家见过些场面，相古物的眼神也毒，名家名品皆能头头是道，此等人才万里挑一。
　　李老爷自从得了却要，便将其安排在书房伺候，磨墨添香，承顺颜色，闲暇时还帮着店铺鉴定出好几样宝贝，用得极其可心，一时间，李家生意红红火火，就连那方宝砚，也被却要伺候得光泽愈润，老爷子常常感叹，身边十来个仆从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却要，当然对她更添器重。
　　金肚子、虎纹端砚、侍砚奴，李府内吉祥三宝的名气是一天大过一天，李老爷的烦心事切也就从这三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