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引》思墨Siber

10、水龙吟

　　宫里的日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今日这个宫里办个宴，明儿个那个宫做个寿，从来都是繁华热闹的升平景象，再过几日，兰陵萧氏嫡幼女又要入宫成为新的贵人，司礼监的黄门往来其间，准备着礼仪章程，仿佛越国公府从未存于世上，萧氏也从没有女儿以极其惨烈的形式死于不久前的那场动乱之中。苏昭望着瑶台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昭昭，昭昭…”
　　听见有人唤，苏昭回了回神，未见其人，便有一只玉手在苏昭眼前挥了挥，道“快别发呆了，你本就呆头呆脑，这样下去，可就真成一只呆鹅了。”说罢，捂着嘴笑的打颤。
　　苏昭转过头，皱着眉头无奈望着眼前的丽人瘪嘴道：“阿姐，你惯会取笑我。”
　　余姚公主苏晗，乃熙福宫淑妃之独女，长泰安公主三岁，淑妃夭折了三个孩子后才得的娇女、心尖尖儿，最是爱笑，行为狷狂有悖常人，显得没心没肺，只素来极擅伪装，在长辈们面前仿若换了个人，倒传出了纤质淑女的美誉。
　　她顺着苏昭所望之向，挑着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谑道：“我的好妹妹，竟是替旁人操着闲心，”又将她那张充满笑谑的脸硬是凑到苏昭跟前，“昭昭啊，听说司制局新制了留仙裙和月华裙，还可以配上百褶蝴蝶袖，眼下还不若想着明日宫宴上是穿什么实在…”
　　“阿姐，若是有一日我也同希孟哥哥一般家破流亡，也会被这世间所有人所遗忘吗？”苏昭怔怔地望着苏晗，憔然坐在阶上，“我原以为身为公子王孙，我们生来就立于世间最繁华处，最瞩目处，一举一动都为人关注，竟以为我们会有什么不同，没想到，也能这样轻易就消失于世间。”
　　苏晗忙敛了笑意，撵了从人，轻坐在苏昭身旁：“昭昭啊，其实人啊，哪有这么容易就遗忘的呢，越国公府曾经那样鼎盛，赵珩也是我等姐妹认真唤过姑父的，希孟公子更是若日曜之光华，令人见之难忘，不瞒你说，我也曾同云京的寻常女儿一般，梦想者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呢…”
　　许是太久没听人提起越国公府，苏昭惊诧地转身道：“阿姐，那你怎的？”
　　“怎的不见一点伤心？怎的没心没肺？怎的冷漠至斯？”苏晗挑起了她那双媚眼，轻笑道，“我们啊，生在这宫城里，这里有多少繁华热闹，荣华堆砌，就有多少腌臜事儿藏在下头。”
　　“阿姐，你不知，宫里的姐姐妹妹，最惹人羡的就是你了，有母妃将你揉进心里疼，又能进退有度，长辈们对你无不交口称赞，每天笑嘻嘻的无忧无虑。”苏昭望着苏晗，一张小脸在她胳肢窝蹭了蹭。
　　苏晗摸了摸妹妹的头，顾望四周无人，这才不屑地轻呵了声道：“旁人当我真是生来无忧，我心里却清楚的很，我的外家王氏是前朝末帝之后，父皇和朝臣们怎么会容许一个流着前朝皇族血脉的皇子存在呢。”
　　看着苏昭惊讶的眼神，不在意的瘪了瘪嘴，“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母妃进宫之时早有约定，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女，只是后来呀，进宫日久，未免寂寞，看着你母后有子承欢膝下，羡慕不已，想着，生个女儿总不至于动摇皇权吧，请愿于父皇，父皇允了，只未想到，我母妃运气不好，或是我运气太好，母妃怀了三胎，都是男胎，后来终于有了我，才得以长到现在。”
　　“那你的三位兄长怎么竟夭折了呢？”
　　苏晗充满讽刺的笑了笑：“这宫里，要让婴儿死去的手段又何其之多呢，生来不足或者不经意间感了风寒，或是不小心磕着碰着，轻易便死了。”
　　苏昭虽早意识到皇权的冷漠与残酷，父皇的无情与果断，却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父皇也曾对亲生骨血这般残忍。不知为何，苏昭的眼前浮现出瑶台宫中那个始终骄傲的身影，暗暗想道：姑姑，也不知你是否也是这样，在明亮的外表下藏着的，只是一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呢。
　　“阿姐，你…”苏昭心疼的唤道。
　　“昭昭啊，我现在呀，早已经不会伤心了，你看，我们现在多好，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还未说出口便已有人送到眼前，对我来说呀，享受当前才是最为紧要的，再些时日，他们再为我选个人家嫁了，即使有一日夫家倒了也没什么关系，皇家公主向来是不愁嫁的，再选个驸马便是了，只要我永远不伤心，一直不上心，我就能一直这样笑着，笑着过完这令人艳羡的一生了，这不正是父皇母妃所期待的吗。”
　　说罢，她仿佛喝醉了酒似的，娇笑着相后仰去，仿若对月邀酒，痴痴地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苏昭明白了，凝望着苏晗明媚的笑靥，想到：原来阿姐并未有她展现的那么没心没肺，只是，我聪慧的阿姐呀，表面上再不愿意去想，去思，也难掩清明的内心啊，你恐怕也并未有你展现的那般快乐吧。

　　二月初，余姚公主满了十六岁，淑妃因为对女儿满腔的宠爱和依赖，硬是延了一年才订好了人家。千挑万选才选中了武安侯家的次子。
　　“有钱，有爵，无权，矜贵，可真是占齐了，真不愧是父皇和母妃挑了许久挑出来的乘龙快婿。”
　　这位即将出降的公主见周身无人，立即现了原形，坐在桌几上，晃荡着一双未着袜的雪白的脚，还不忘挑着眉不时嘲讽一句。
　　苏昭听见，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入殿门，便见淑母妃使唤着使女们忙个不停，看这阵仗，仿佛是要把这熙福宫腾空了给你做嫁妆，你这正主儿倒好，在这儿说着风凉话，真是一点儿不上心。”
　　苏晗轻快的跳下桌，用胳膊撑着脑袋，歪着头，对着苏昭坏笑道：“是是是，我不上心，有劳小妹替我操心啦，只不过等我出降后，下一个可就是你了，你可得上点心，别整日操姐姐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