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草茧

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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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到最后宋琦依然没和他说上话。

　　但往后不知道是不是不经意地，视线瞥到他就会多留意一下。

　　他发现这个他也不曾注意过的半透明少年，习性很好捉摸：喜欢睡觉，不喜欢运动；喜欢文科，不喜欢理科，理科会困，文科会听，可上可不上的课就趴那睡觉。

　　有时间的时候都在写什么东西，至于内容，这个宋琦就没法探究，反正肯定不是作业。

　　这人看着有点懒，但其实看久了还挺让人舒服的，就拘在那小空间里自由自在，虽说不近人吧，但也不扰人，反正宋琦看这人觉得特别顺眼。

　　看久了嘴角会不经意地往上翘。

　　恼就恼在没什么搭话的时机，真的，跟他说上话比跟一个漂亮姑娘说话都困难，人姑娘至少还贪图宋琦这张能去挂牌兜售的脸，宋琦还没自恋到靠颜值让所有人第一眼就对自己抱有好感。

　　只有每次宋琦去拿下球的时候，两人会有短暂的交流，靠眼神，或者谁嚷一声要去打球，他会自觉站起来等宋琦拿完再坐回去。

　　对于别人进出自己的领地，他好像也不太在意。

　　一个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沉默寡言的少年——这是宋琦认识林舒前，对他的微薄印象。

　　有那么几分神秘。

　　直到偶然间，宋琦看见他撩起的袖口下有浅浅的伤疤。

　　还在某次拿球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他书包上被裁刀刮过的痕迹。

　　这份神秘似乎有了大概的轮廓，剩下的被宋琦独自七拼八凑脑补了个大概。

　　然而当事人从没表露过什么，让宋琦心里有点微妙的在意。

　　宋琦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不尴不尬恰好搭话的时机，既不刻意，也不随意，这个时机相当重要，不然他觉得自己永远触摸不到这个人。

　　这个契机，来自宋琦的球。

　　周五的第三四节是连续的体育课，加上课间有两小时，规律是这周上集体课下周自由活动，但因为这周管器材室的体育老师临时有事，没钥匙开门，集体课内容没法上就干脆改成自由活动。

　　一群泼猴听见可以撒野，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占场地，一路上楼拿球。

　　谁去拿球倒不要紧，球又不会跑，但抢场地的必须要快，四个班一百多个人争两个球场，激烈可想而知。到热身跑前，基本默认先跑完的代表班级去占场地。

　　二班跑得快的好几个，跑得最快的是宋琦。

　　宋琦前四百米跑得一骑绝尘，一百多个人头里位列第一，跟在他身后同是二班的周畅跑得那叫个安心，忽然见前面人好像不走心地朝教学楼望了一眼。

　　教学楼有什么呢？哦，好像他们班有个人今天请病假了。

　　周畅没想那么多，想着场地妥妥的心里就很美滋滋。

　　结果不曾想心里刚给某人夸下海口，就听见前面人嘀咕了句“我跑这么快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班的第一减慢了速度，并排到第二。

　　周畅：“？！！”

　　“不是……”周畅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您开什么玩笑啊？”

　　宋琦当然不跟他开玩笑，他说：“场地交给你，我上楼去拿球。”

　　这人说完就轻车熟路借着周畅遮挡，拐进小操场翘了热身。

　　宋琦进教室前冲了把脸，甩干净脸上的水，把乱糟糟的头发全抓脑后。

　　教室后门敞开着，一眼就看得见坐位子上的人——他趴在桌上睡觉，侧脸贴着校服衬衫，有点长的碎发挡住他眼睛，脖颈后露出的那点皮肤很白。

　　两块窗帘全拉着，灯也没开，那个位子上的人就像沉眠在一口棺材板里。

　　宋琦走过去，清了下嗓子、食指轻扣“棺材板”。

　　“睡美人”背脊微动，慢慢从桌上抬起头，睁开了眼，或许是没完全清醒，或许是病得，他那幅与人疏离的感觉淡了很多，看向宋琦时，眼底还有丝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

　　但那份温润感很快消失不见，替而代之的淡漠的洞察。

　　宋琦心里咯噔一下，挠了挠头、指了下书柜，为了让自己的嗓音尽量听起来友好，他放缓声音道：“我拿球，不好意啊，又打扰你了。”

　　“没事。”林舒摁了摁眉心，用手撑了下桌面起身，从桌椅中间走出来，把椅子推进书桌，自己让到一边。

　　每次宋琦来取球，都是这样。

　　但这次他动作有点慢，大概是真的身体很不舒服。宋琦想也没想就伸手扶了他一下，隔着衬衫袖子触到这人皮肤的温度。

　　没来得及多感受，林舒后退半步，抬起永远下垂的眼帘，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那一刻，宋琦觉得自己冒犯了他，虽然他们平辈，虽然这只是一个出于关心生病的同学不由自主的动作。但他们基本没说过话，他也看得出林舒不经意的皱眉，是因旁人触碰产生的不自在。

　　“快拿吧。”林舒淡淡地开口，打破两人的尴尬。

　　宋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空荡荡的，依言打开柜子。

　　但是看见柜子里的情形，两个人都愣住。

　　柜子一侧空荡荡的。

　　——球没了。

　　淡漠的少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指尖发僵，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他整个人都阵阵发冷。胃里的恶寒波涛汹涌，让他站得有些脱力。

　　沉寂的眸子里在那瞬间闪过愣怔、愠怒和无措，但转瞬就自己偃旗息鼓。

　　他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淡淡地低眸。

　　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安静的沉默，沉默的安静。

　　——今天上午一二节数学小测，柜子门没开过；昨天英语老师说过中午进来讲卷子，中午不可能打球；下午天气预报有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昨天下午放学二班男生占着大操场把今天下午的份额给玩了。

　　原本今天一整天，这颗球都不会出柜门。

　　剩下的这个学期来为了迎接月末高一整整十门期末考，它的出勤率显然也是不高的。

　　第二节课下课大课间做操，留在教室的只有生病的林舒。

　　只有他。

　　“啪”宋琦关上柜子，自己先笑了下：“有意思，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听这语气还有点跃跃欲试，但他先没管这个，而是起身转向林舒。

　　“走，我先送你去医务室。”

　　他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林舒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推了下莫名其妙就来搀自己的人，微微诧异：“你做什么？”

　　“送你去医务室啊。”宋琦想起他的习性，以为他是懒得去医务室，苦口婆心，“你这再烧下去该熟了，去趟医务室也没多少路吧？”

　　病着的林舒毫无反抗之力，何况是跟四肢发达拳头比石头硬的宋琦比，推人没推开挣也挣不出来，居然真被他又搀又扶地带到了卫生室。

　　卫生室有小隔间，小隔间有张小板床，在校任医十几年的校医看见林舒的脸色心里就有了几分底，他让人直接躺小板床上去量体温。

　　量出来38.5。

　　很好，可以让家长认领了。

　　校医建议这位同学回家休息，让家长来接，然而这位同学默默不语，却是望向隔间外的某个人，动了动唇。

　　某个人在帮校医给体温计消毒，宽大的手掌拿着细润的玻璃棒，动作倒是挺轻也很迅速，很快就消毒好放回消毒盘里。

　　他冲了下水，擦干净手，这才注意到安静许久的氛围，以及某位病患的视线。

　　这大概是这人头一回这么直白地将视线放在某个人身上，宋琦在那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孤零零的角落，沉默不语的少年、手臂的伤、书包的划痕。

　　一幕幕，加上这个眼神，宋琦觉得自己胸口有一把火在烧，该死的蝉鸣就挑这种时候特别吵。

　　这人是我带出教室的，他想：我把一个病患带离他的舒适圈，所以我得照顾他。

　　“老师他家现在没人。”宋琦搬了把椅子放到小板床边，转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老师扯，“我们这两节活动课，我去请个假来这里陪他就成。”

　　仗着生病要请假单的校医见过不少，这种真生病还不想回家的倒罕见，他来回在这两小男生间看了眼，开了点药便没再管。

　　等隔间就剩下两个人，林舒的视线再次落到倒水的背影上，还是说不出话。

　　宋琦转过身，看见病着的同学揪着被子一角，要掀要不掀的。

　　于是宋琦从他手中扯出被角掖回去撸平，递给他水。

　　温的。

　　林舒定定地看着少年，过了半分钟吧，他就着那杯水吃了药。

　　看着某人依旧淡漠的眼角，唇角却挂着温热的水渍，宋琦心里像被羽毛狠狠刮了一下。

　　什么球不球的统统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