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草茧

10、第十章

　　两个人一直一对一玩到下午，宋琦已经变成个彻头彻尾的“汗人”，自己都受不了身上的汗味，他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站在离林舒有五米远的距离擦汗。

　　以防林舒这个时候走进，耽误了自己在人家心目中的“形象”，还朝他那个方向瞅。

　　林舒在喝水，没宋琦那样直接豪迈地灌半瓶，他只喝了两口，漱口似的，用来擦汗的毛巾是块小方巾，让人联想到古代从轿子里出来没走几步路就停下擦汗的贵公子。但林舒今天难得穿短袖，两条跟宋琦姥姥家种的白萝卜似的胳膊就这么晃悠在外面，他手臂还是有些肌肉的，不过只是依稀有个线条，却还是至少摘去了在宋琦心中“弱不禁风”的标签。

　　今晚的生日宴，宋琦一个月前就想邀请林舒参加，但他有点担心这人招架不住他生日宴上的那群妖魔鬼怪，想自己到那天的时候约他打个球，就算单独和他过过生日了。

　　但临到头，宋琦又改主意了。

　　他擦完汗，朝林舒走过去，假装随口一问：“你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要不要也来玩？人多热闹。”

　　“今晚？”林舒拧上保温杯，说话的气息还有点喘，他双手握着瓶身，似乎考虑了几秒，还是摇头：“我……”

　　宋琦的手机铃打断了他。

　　低头一看是周畅。

　　老狗来电准没好事，要不是被林舒看着，他都有点不想接。

　　“喂？”

　　“我去？两秒！！你怎么变得这么快？”周畅的声音听得出非常惊讶，宋琦阴恻恻地：“快不快你是不是很想试试？”

　　周怂怂秒回：“倒也不必。”他嘿嘿笑了两声，宋琦一听这笑就立马想挂电话，但还是晚一步；“寿星生日快乐！晚上记得带饮料，一箱冰啤一箱可乐，别~忘~了~哈！”

　　等他挂断电话，林舒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觉得貌似不是合适说话的时机，就那么迟疑了几秒，想再开口的时候，宋琦先道：“地点就学校附近的商场，包厢、环境不错，吃完后去楼下游戏厅，大概九点左右结束……”

　　其实宋琦想说的是，“你来吧，我过生日欸。”

　　但这话太操/蛋了，以他现在的脸皮还是有约莫有那么一丝丝说不出口。

　　寿星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舒再拒绝就不好意思了，况且还有今天对他的承诺，那当然不是说来玩的，林舒不想对他失信。

　　九点。离十二点有三个小时。

　　最后，林舒说：“走吧、一起。”

　　17

　　寿星直接穿着淋了一身汗又被太阳晒干的T恤，扛着一箱可乐一箱冰啤出席了他的生日party，到包房的时候，点单没抬眼的周畅只看见开包厢门那人的裤子，还把人当服务员使。

　　宋琦把饮料放下，走到周畅椅背后，居高临下地看他：“需要点单吗？先生。”

　　这句还是跟林舒学来的。

　　“所有种类的肉品都上两盘，其他要金针菇，土豆片，炸年糕……你们还要什么？”周畅抬眼，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咦？你们看我干嘛？点菜啊，菜单又不在我脸上。”

　　下一秒，他直接被椅背后的人用手肘掐着脖子从位子上拖出来，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阵翻天覆地——被人搁在地上。

　　“来，我给你点单，想吃肉是吧？好办，胳膊大腿自己选，今天不让你少点什么出去，我他妈的&#@”

　　林舒跟在后面进去的，进去完见宋琦被招呼去“点单”，就自己蹲一边拆饮料了，没想到回身就是那惊心动魄的一下子，他不是没见过打架，但没见过这么高规格的动作，眼睛都看直了，愣好半天，见周围人的反应才明白过来他们在开玩笑。

　　热热闹闹的人围烘成一圈哭笑不得地“拉架”，大半都在安抚这位气炸的寿星，林舒站在圈外，看了一眼坐地上还在顺气的周畅，过去把他扶起来拍了他两下背，周畅感动得眼泪都要哭出来，结果就被一包湿巾砸了头。

　　“林舒，你坐这儿。”宋琦指着刚才周畅坐的位置。

　　他们这群人的座位有讲究，每次去包厢的排座基本都是这么个顺序，宋琦喜欢坐四角远离空调、门和柜子的那个位置，坐累了能伸伸腿，端菜也不会磕碰着，吃困了还能靠墙眯会儿眼，没谁跟他这个做东的抢位置，今天他是寿星，这位子是早就给他留好的。

　　宋琦人缘好，但吃饭的时候两边坐着的人不管轮流多少次都是周畅，和他们真高冷的学霸班长——沈砚。

　　这是内定的，周畅是宋琦初中到现在的死党，沈砚是宋琦进高中第一个交上的朋友，原因很朴素，宋琦帮他摆平过一次校园欺凌，沈砚收作业查纪律的时候总会放他一马，一来二去就算结党了，而且人家成绩好得没边，宋琦偶尔考前沾他光，看看他预测出的考试题，蒙对了总分能提高十几分。

　　一个耍宝，一个法宝，宋琦果断把这个耍宝耍他头上去的踢了，王座旁的贵妃榻另寻新人……

　　周畅看见林舒坐到宋琦右手边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他叹了遍自古帝王多薄情，便愁眉善感地挪到门边上的“冷宫”去了。

　　这个位置其实还挺偏僻的，除了碰杯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把寿星当回事，吃饭聊天都跟平常一样，林舒渐渐便安心了，期间沈砚、周畅都跟他碰过杯，单独碰的，看见的都明白，这算把他拉进圈子了。

　　在场女生喝的是可乐，或者单点的奶茶，男生喝啤酒。宋琦本也想开罐啤酒的，但扫到旁边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顿了顿，下意识问了句：“你是不是不习惯酒味？”

　　“嗯……”今天是宋琦的生日，林舒不想他扫兴，“还行，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他不是不习惯酒味，他是讨厌喝醉酒的人。

　　像一摊被酒精驾驭大脑的烂泥，没有人的思维，可以做出任何畜生不如的事情。

　　“嗐，又不是什么好习惯，这有什么好习惯的。”宋琦将拉开的易拉罐放转盘上送到周畅面前，受到周畅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他冷漠地移开视线，叫服务员送来两瓶果汁。

　　其中一瓶插上吸管的被放在林舒面前，另一瓶宋琦自己喝了两口搁手边，若无其事地照顾起初来此地的同学：“你想吃什么不用管他们，想吃就让上，有你受不了的味道或者不能吃的东西都不用勉强，不好意思开口就跟我说，跟我总熟了吧？别拘着，玩开心点，要走了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家。”

　　林舒无数次明白这人抢手是有原因的，不光是外形，还有恰合场景的体贴，能让一个人在有他的空间范围内待得无比舒服。

　　室内的空调打得有点低，几个女生说坐得有点冷想先去楼下玩。菜已经上过半了，一些胃口小的女生早就塞不下了，主战斗力在周畅所在四分之一个弧那里，这弧，它挡着门了。

　　于是嘴里还叼着食物，手上的拿着烤羊腿的一伙男生只得从位子上起来让道，等最后一个要走的女生走完，他们刚想坐回去，就被人拍了肩。

　　“不是、老宋你凑什么热闹？”

　　宋琦想到林舒可能不能太晚回家，下面游戏厅是县里新开的一家，特别火热，设备都很新还有很多别的地方玩不到的东西，他想至少带林舒去玩一圈。

　　林同学胃口小，刚吃了一碗饭，五串肉串两串土豆还有不知道多少串金针菇，这会儿应该饱了，再吃该不消化了，现在时机正好。

　　林舒也不明白为什么宋琦突然拉他走，导致他目光还留恋在碗里的烤玉米，宋琦回头一看，没跟上自己的人又被堵在两堵人墙后了，他无奈，走回去拉他，说：“沈砚帮你看着碗筷，我们回来前不会有人动的，凉了不好吃的待会再给你买，现在陪我去楼下逛逛呗。”

　　“呗”都出来了，林舒自然很顺利地被他带走。

　　二楼游戏厅位置很醒目，门前有个很大的卡通玩偶在发传单，见到小孩和大人过来的就去绕着绕着小孩转，见到男女搭伴过来就去围住人家女孩子，见到……额，一个男生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的，他选择了个子矮的那个骚扰。

　　忽然有个庞然大物从面前走来，林舒本来跟在宋琦后面的，看见人家套着厚重工作服的目标对象貌似是他，便自己走出来，收下了传单。

　　“这个好像可以免费换二十个币。”林舒拿给宋琦看。

　　“恩，对，他们新开业促销活动。”

　　宋琦带林舒去柜台，帮他用传单换币，二十个币装了一小罐，林舒拿手上看着宋琦，有点像小孩问家长：“现在走吗？”

　　“就用二十个币呀？这么点怎么够分？”宋琦有意捉弄他，林舒却没发觉，摇了下罐子觉得挺多的了就递给他说：“那我看着你玩就行。”

　　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宋琦笑了下便不逗他了，把罐子推回去留他在原地，然后从裤子口袋摸出张卡，去自动售币机换了两百个币，单手捧着沉甸甸的塑料盒走回来。

　　“光看着多没意思，走、一起。”

　　话虽如此，宋琦没想到对他家小同学而言，罐子里的那些是真的够他玩。林舒玩得挺好，用十个币抓了两盒哈根达斯，还请宋琦吃了一盒，然后剩下的十个打了两次地鼠，夹了两回娃娃。

　　宋琦简直了，没见过这么实在的玩法。

　　可惜林舒最后一次夹的那个小白龙没抓到。

　　正好之前先下来逛的女生看见他们在抓小白龙，一个女生注意到宋琦手上的哈根达斯羡慕得不行，另一个抱着只大娃娃的女生提醒林舒：“这个机器爪子有点松，好像挺难夹到的，你换个试试吧。”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土豪哐哐哐倒银币的声音，林舒手边空荡荡的小罐子一下子被装满。

　　“没关系，喜欢就再试试。”

　　抱着娃娃的女生耸了下肩，和她闺蜜嗨下一轮去了。

　　那个女生说的没错，这个机器的爪子是稍微松了点，林舒又试了五次都没成功，不过他也不怎么气馁，手一直很稳。

　　宋琦挺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管对什么。

　　因为他很难在这个人身上找到能用执着形容的情绪。

　　他觉得林舒把自己看得太轻了，让别人得打着灯弯下腰才能堪堪找到他的藏身之地，而宋琦又偶尔隐约感觉得到，这人的目光所及在很远的地方，他得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地紧跟着才不会看丢。

　　林舒貌似对过去的生活没什么留恋，更极端一点，似乎是在规避着什么，宋琦至今还不曾听他提起过，但那都没关系，只要有以后就有机会，为了创造这个以后，宋琦得在他现在的生活里留下更多一点的痕迹，成为那个不能随便被割舍的存在。

　　他得让林舒更多一点在意，在意更多的东西，跟他有关的、无关的、随便什么都好，至少让这段过往，不只是他生命中扉页的前序。

　　18

　　小白龙最后是被勾着挂绳掉出来的，林舒拿到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布偶挺高兴，转身就对宋琦说：“这个送你，当你生日礼物，可以吗？”

　　“给、给我？”宋琦一只手拖着塑料盒底，另一只手是吃完的哈根达斯，他有点不舍地看林舒将那个盒子扔了，但很快又被左手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小白龙宽慰了。

　　后面宋琦挑的都是有双人模式的游戏，这些耗币快但是刺激，宋琦没想到林舒斯斯文文，玩起竞技和格斗类的游戏都很容易上手，双人射击最后比他还多一个人头，得了一长条兑换券。

　　塑料盒逐渐被这种兑换券填满，最后剩十个币的时候宋琦问林舒还想玩什么，一晚上已经玩开的林舒指了下最先玩的那台打地鼠机。

　　宋琦都想干脆给他搬一个回去。

　　最后没想到还真给他弄了台，和游戏店里的那台大型地鼠机是同款迷你型，可以用兑换券换，宋琦和林舒的兑换券数量惊人，换了两台还有剩余，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最后的那些宋琦给林舒换了三本本子，两只水笔，刚好用完。

　　只见俩男生从游戏厅出来，一个抱着本子和笔，活像误入游戏厅的好学生；另一个手上拿着只长在萌点上的小白龙，顶着却是一张帅没边的脸。

　　宋琦和林舒出游戏厅的时候，那帮男生才刚准备从楼上下来，宋琦问林舒饿不饿要不要上去再吃点东西，林舒看了眼时间，摇摇头，心满意足地说：“我该回去了。”

　　于是宋琦让沈砚帮忙打包了一份烤玉米，送到林舒手上的时候还是烫的。林舒没带包，没手拿着吃，宋琦就把他一堆东西放到自己的包里，让他先吃完再给他。

　　“送到门口就行，你和他们继续玩吧，我自己回去。”林舒边吃着玉米边对宋琦说，奈何宋琦笑眯眯就是不答应。

　　林舒怀疑他在他眼里的年龄：“我比你还大几天，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的。今天还是你生日。”

　　“你人都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要把你全头全尾地送回去。”宋琦说得一脸认真，林舒却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全头全尾’，是全须全尾。”

　　宋琦被指正倒也不害臊，还是认那个理：“行行行，不管全什么，反正我得保障你安全到家。”

　　又不是女生，有什么不安全的……林舒心里这么想，但没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今天提前过生日的寿星，默认了让他送回家。

　　宋琦出了商场到马路对面打车，打到车的时候林舒正好把玉米啃完。

　　他拉开车后门先钻进去，然后敞着门让林舒进，等报完林舒家的地址，才发现林舒手上的玉米棒没了，他有点惊异道：“属松鼠的吧，啃那么快？”

　　“还能再快点。”

　　一天听两回“快”字，宋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道：“男人不能说快。”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林舒和反应过来自己嘴快说了什么的宋琦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插科打诨不是没有，但宋琦从没在林舒面前展露过自己和普通这个年纪的学生一样庸俗的那面。

　　话说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宋琦有点好奇地瞧着林舒。

　　“咳咳、那什么……”
　　“我知道。”林舒打住他，“我知道……什么意思，你别给我解释。”

　　清冷的少年别过脸去看着窗外，耳尖有一丝微红。

　　宋琦不再欺负他，专心摆弄起他的小白龙，先折龙角又折龙尾。

　　车程过半，后座都没再有人声，宋琦转眸看去，才发现林舒头靠着车窗睡着了。

　　车窗外投进的斑驳剪影不间断掠过少年身上，将他包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直到车停在红绿灯路口前，有一道橘黄的路灯照在少年白皙漂亮的锁骨上，让他的侧影莫名添上几分柔和。

　　以往偷偷打量的时候，宋琦见过最多的就是林舒睡着的模样，因为那是他可以肆无忌惮看他的最佳时间。

　　宋琦伸手从他背后穿过，轻轻将人揽过来，让他脑袋枕在自己的肩。

　　到林舒家楼下，林舒正好自然醒，他睡眼懵懂地望见坐落在漆黑一片中熟悉的房子，心里稍稍舒了口气。

　　“今天谢谢你。”林舒明白宋琦的好意，今天真正作陪的人，其实一直是宋琦。

　　宋琦没装傻：“不客气，我也很开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些。”

　　——愿意让我们的世界产生交集。

　　关上车门的那一声，让宋琦有点淡淡的惆怅，他对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司机从内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年轻人，似乎是有点诧异，诧异这两块地方的地价和房价相差甚远的差距。

　　车子启动前，宋琦靠着的那边车窗被人敲了敲，宋琦看过去，是还没走的林舒。

　　司机很懂地摇下车窗。

　　夏末的夜里，风都是热的，这个少年却抱着手臂，看得出来他不太习惯做这种事，但还是为了让这个对某人来说特殊的日子能有个圆满的收尾，他主动朝他迈了一步。

　　“宋琦，生日快乐。”

　　这个快乐的大男生是上天送的礼物。

　　不知道有没有期限，但是，林舒希望他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