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市》不顾兔

2、第 2 章

　　如果说贞观盛世是一匹华贵的锦绣织缎，那长安的贵夫人们，便是绫罗上用金线小心缝嵌的奢靡宝石，钿车宝马，翠羽明垱，贝阙珠宫，衣冠赫奕，她们是用这些数不尽的物华天宝堆砌而成的珍稀明器。
　　狐灵顶替萧皇后，早已养成矜贵做派，即便是偷偷与妖族会面，也是衣轻乘肥。双驭赤舆鎏金马车，步障十尺丝银线，并女婢侍从十数人，浩浩荡荡地从府邸来，大张旗鼓的回转。
　　相较于来时的心急如焚，狐灵显然淡定了许多，不过交给她的任务依旧艰巨——她需要想法设法推迟袁天纲的行程，为同族，更是为她自己争取时间。
　　一路上她都在费心思考如何运作，以至于未曾发觉她的马车绕过长夏门大街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等过了定鼎门，追踪者愈发肆无忌惮，才有侍女汇报给狐灵。
　　想要探查，势必要动用法术，一旦用了法术，妖气便掩盖不住，届时阴阳家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场面难以收拾。狐灵垂下眼眸，思索片刻，轻轻道：“想必是隋宫旧人，我不欲见他们，快些回去，入坊门他们便追不上了。”侍女轻声应了，很快马车铆足力气跑起来。
　　定鼎门大街是东都最重要的街道，权要显贵多居于此，加之律法禁止闹市驰马，基本无人敢在此地放肆，所以狐灵的马车扬鞭奋蹄而来，分外惹眼。恰巧赶上果毅都尉巡检，武侯卫的郎将自来出身富贵，哪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不由分说便要拿人下来。街史眼尖，瞧见是狐灵的车驾，迭声问道：“车上可是萧夫人？”
　　“正是。”狐灵掀了车帘，又拿团扇挡住脸，做足贵夫人见下臣的派头，语态温柔，“请郎将庇护，后面有隋宫旧人暗暗追逐，意谋不轨。”
　　街史见惯了这些事，点点头，拦住了正欲发作的果毅都尉。鼎鼎大名的萧皇后隐居宣风坊，常有迁客骚人名为拜会实则欲为入幕宾，更有不死心的隋朝旧臣暗图复国。都尉也曾听闻，萧后常遭惊吓骚扰以至夜不能寐，一挥手便放行了。
　　后面追踪的人是步行，本来马车疾驰，已经甩掉她了，谁知这么一拦，耽误了不少时间，反叫她追了上来，混在人群中，紧追着马车入了坊门。
　　坐在马车中的狐灵突感心脏绞痛，痛感稍纵即逝，她心中一凛，本能的就地一滚，身子撞破车舆滚了出来，正好躲过了一把凌空劈下的扇子。
　　看起来小巧玲珑的扇子竟有雷霆万钧之势，威压迫得车舆四散成碎片，攻击范围控制得刚刚好，跟着马车步行的女婢们都毫发无伤。扇子一击不中即刻回返主人身边。狐灵环顾四周，这恰好是府邸附近的一条小巷，无人居住，荒凉破败，心中暗笑，怪不得选在此时动手，原来也怕被人发现。
　　“尔乃何人！敢伤贵家女！”心腹婢女冲着扇子回去的方向大喊，同时试着以身护住狐灵。
　　狐族最是狡诈，眨眼间便想出个一箭双雕之策，她伏在婢女耳边，用娇柔的嗓音蛊惑人心：“若我身遭不测，千万要告诉圣人，是隋朝旧臣绑了我去。”
　　婢女听着耳畔低语，眼神开始飘忽，狐灵媚笑着后退一步，妖力灌布全身，一双丹凤眼凝成竖瞳，裙下狐尾轻摇慢晃，檀口轻启，吐出一股粉烟，侍从们离得较近，几息之间便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粉烟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变得浓稠艳丽，笼罩了整条小巷，似一只贪婪巨兽，毫不满足的继续向周边蔓延，吞掉整个宣风坊才肯罢休。
　　凡人是看不见这烟雾的，也感觉不到，降妖师可不包含在此类中，这烟雾便是她的妖力。狐灵舔唇看着浓烟中的人影由远及近，果然年轻的降妖师真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是经验老到的也不敢轻易踏入她的妖力范围。
　　狐灵率先动手，十指指甲暴突数寸做出抓挠之势，粉烟随之聚拢出一股，袭向烟雾中的少女。
　　少女轻巧跃起，腰间系着的铃铛脱离丝带，环绕在身侧抵御烟雾侵袭，手中攻势不停，扇子穿透重重烟雾，直劈向狐灵，狐灵长尾一扫，挡住了这波攻击。
　　这两下不过是彼此试探，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少女召回折扇，素手一拍，折扇幻化成十数把，狂风卷叶般向狐灵射去。少女有一定战斗经验，知道狐族自来以法术见长，想多方打击逼迫狐灵转攻为守，狐灵以爪为刃，急速向少女奔去，全然不惧扇流，折扇的攻击打在她身上，荡起一片金色波澜。少女面露慌张，似是没想到世上竟有修习金身防御的狐族，手足无措间，利爪从头顶狠狠落下，她忙牵引铃铛抵挡，铃铛也被一爪抓破。情况紧急，少女来不及可惜自己的铃铛，立即召唤符牌，符牌随阵法飞散排列，少女手掐法诀便要起阵，偏偏就在此时，她不小心直视了狐灵的双眼。
　　狐族的魅惑技能先天独厚，妖力越强越容易颠倒众生，降妖师与狐族战斗时皆不敢与之对视，少女的慌张大意让她错失先手，掐着法诀的手指松软了，脑海中一片混沌，涣散的瞳孔倒映出狐灵的杀招。生死一线之际，少女身上的花鼓弹出，为主人挡下这一击，随即支离破碎。
　　伴身法宝连毁两件，明显让少女大受打击，剧痛之下神识恢复清明，少女强行咽下翻涌的血气，操纵折扇卷集狂风，从狐灵身后偷袭。金身防御总有罩门，狐灵的罩门在尾巴，这一击不过误打误撞，却叫狐灵身上添了一道血痕。
　　狐灵怒火高涨，恶狠狠的向少女扑过去，少女却疑惑的吸了吸鼻子，大惊失色：“你竟然没吃过人！”
　　“没吃过人有什么稀奇！”狐灵动作不停，冷笑道：“吾乃昆仑仙，自来修行天地之道，不屑于吃人增补功力。”
　　面对攻击，少女一味后退，不再还手，“别打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你伪装得太逼真了，浑身人气，我以为你是吃人的妖怪才动手的！”
　　现在打不过了才求和？狐灵杀招频出，势要将少女斩杀于此。“哼，都是阴阳家，杀我族人，食其金丹，安辨善恶！”
　　“我是巫祝一族，才不是什么阴阳家！”少女畏手畏脚也有些火气，大声回呛：“我们巫祝一族自来规矩如此，只杀以人为食的堕妖。”
　　话音刚落，但见一片紫光闪过，雷霆重击之下，狐灵身上又添新伤。她仰头看向凌空而立的几个人，身上的道袍显示出正是阴阳家的五雷正法一派，缓缓抹去脸颊的血迹，她眯起眼，心中多了几分决绝之意。
　　“喂！你们打错了，这个妖怪是好妖，她没有吃过人！”少女焦急道：“你们闻闻她的血便知我所言不虚！”
　　空中几人却是哈哈大笑，“妖就是妖，分得那么细做什么？反正最后也是鬻皮剜丹，做我盘中餐。”又有一人道：“这小丫头也不知是哪一派的，莫不是想诓骗我们离开，独占这头母狐狸？”
　　“江湖规矩，谁杀得妖便归谁。”几人对视一眼，也不废话，悍然出手，要知道狐族难缠，轻易猎不得，所以每一只都炒得有市无价，难得碰见一只落单的，岂可轻易放过。
　　狐灵自不是束手待毙之辈，铆足气力反击，然而狐族性畏雷电，这几人功法又正克制她，战了几个回合，渐落下风，仅勉强支撑罢了。她美目顾盼，向外围一瞥，那个自称巫祝族人的姑娘未曾动手，嚷着让这几人停手，偶尔还会替狐灵挡下要害处的攻击。不过狐灵仍然不敢放心依托，虽背对着少女，始终分神留意着动向。
　　人类啊，最是信不过了。
　　又是几十个回合，狐灵身上伤痕累累，妖力甚至不足以支撑她维持人性，她索性恢复原形，一只三层楼高的巨大狐狸凭本能挥动双爪，怎么也逃不脱阴阳家的压制。
　　最后一击是几人合力形成的天雷咒，几人以身作符入阵，阵中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劈下，狐灵的身形也随着雷击越变越小，待天雷散尽，阵中央只剩下个如猫般大小的赤纹白狐，血肉模糊。
　　“这次可发大财了。”几人垂涎的笑，拿着缚妖索慢慢向狐灵逼近，突然被一把符牌挡住去路，操纵符牌的少女一边愤怒的叫嚷：“哪有你们这样善恶不分的降妖师！”一边试图把狐灵从阵中拽到自己身边。
　　让狐灵败下阵来的人物，岂是伴身法宝毁去两件的小丫头能够匹敌的？饶是她拼命催动符牌，也没能阻挡他们朝狐灵走去的步伐。小姑娘急了，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符牌上，符牌快速飞动，交织成阵，做最后一搏。
　　符牌闪动着红色光芒，像锁链般将几人牢牢困住，同时扔出折扇，狂风呼啸着向阵中几人扫荡过去。
　　“雕虫小技。”一人嗤笑道，随手召唤出雷鸟向风眼飞去，企图以力破阵。少女没想到对方的道法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一眼就能发现阵眼，只好咬着牙又扇动几下，多道狂风护住阵眼，不过也是螳臂当车，眼睁睁看着那人直接冲过飓风，连衣服也未刮破。
　　大意轻敌是战场上最大的祸患，见小姑娘燃烧心血也无可奈何，他肆笑着冲向最后一道风，丝毫没留心这道飓风的与众不同。飓风仿佛有了神智，并没有迫不及待的冲杀过去，而是在原地盘旋着，像耐心等待猎物步入陷阱的猎人，在那人近身的一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火苗遇风则长，很快便形成滔天烈焰，将人困在火中，任由烈火煎灼，不管如何挣扎，也不得脱困。
　　余下几人大怒不已，纷纷施展绝招攻去，不料人没救出，反把自己也赔在里面，少女看着几个人影在火中翻滚、竭力挣脱，凄厉哀嚎，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回神，重伤的狐灵已不见踪影，她想了想，趁着还没惊动旁人，拾起自己破碎的铃铛和花鼓，转身跃上屋檐，几个起纵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