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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梁疯子(中) ...

  •   陆银桥坐在出租车上盘算,九月初就是开学的日子,陆一禾是个艺术生,十四岁特招上大学,各方面都需要照顾,家里的支出成倍增加,而唯一的劳动力还是只有她自己,所以她必须拼命挣钱,半天都不能等,她在回来之前就定好了北新市的拍摄计划。

      陆银桥这辈子,大概就和那栋小砖楼一样,打从生出来的时候就没留下好根基。家里不能给她半点依靠,让一个女孩子磨出了硬脾气,混什么圈子都混不红。过去的陆银桥一心想出人头地,仗着自己人瘦脸小,打算靠脸吃饭,不光她自己做梦,她爸也当了真,可惜老天不糊涂,没那么便宜的买卖。一行总有一行的规矩,陆银桥的明星梦执行起来太有难度,再加上时运不济,那几年热播的都是苦情戏,只流行清纯温婉的女主长相,她只能在戏里给女明星当替身,现在更连进组都别想了,于是只能曲线救国,知道自己身材底子好,打算做个网红。

      但“网”容易,“红”就难了……陆银桥和肇之远说了大话,如今的她,连个十八线都没混到。

      这两年下来,陆银桥为了谋生,一直在给电商卖家做模特,而且也没什么正经规划,只是和人谈好,收到样衣,出去拍完再给对方交片还衣服的流程。今天也一样,她在车上一路催促,可惜司机师傅就算能体谅,他这四个轮子的车也长不出翅膀。

      大中午的时间段,北新市的主干道异常拥堵,陆银桥赶到拍照地点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今天的拍摄地是蓝夜MALL,建在城市的东北角,距离最南的胭脂厂隔着大半个市区,最近已经成为新晋的潮人聚集地。陆银桥约来的摄影师叫Mike,彼此之前根本不认识。店家要求进行外拍,于是Mike直接约到这里,因为四下的商铺都是欧式建筑,最容易出片。

      店铺模特一旦拍出经验,完全流水线作业,一套衣服对着镜头一分钟,摄影师连拍不停,百来张照片都按出来了,必须分秒必争,所以迟到对这个行业而言,实在是罪过。

      Mike皱着眉头,对陆银桥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了,他紧急调整时间,先把另外一个模特的部分拍完,等到她赶去的时候,他刚吃完一份外卖。

      陆银桥把咒骂堵车的嘴脸收拾干净,换上笑嘻嘻的模样,走过去就拍Mike的肩膀,随口附赠人家一个外号,一口一个“麦哥”,叫得很是自来熟。

      她有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一听就是个会来事儿的姑娘。Mike上下打量她,目光停留在她那双细长的腿上。

      陆银桥着急过来,其实穿得十分普通,牛仔裤配着宽松的卫衣,看来看去就剩一双腿。可她终归年轻,装成青春美少女还不成问题,所以连细节都到位,知道眼睛里撒娇的戏份不能太过,还要带点不安。

      果然,这位新上任的“麦哥”不好再找她的碴儿了。

      陆银桥十分懂事,她外出工作的时候都穿高跟鞋,于是踩着十厘米的鞋晃来晃去,最后还给Mike点上一根烟,总算把对方心里的沟沟坎坎抹平了,让她快去化妆,抓紧配合。

      拍摄间隙的时候,陆银桥去卫生间换衣服,刚从商场一侧的出口走出来,就看见Mike和助手聚在一起聊天。

      男人们围在对面的花坛边上,烟头积了一地,三言两语,他和那几个人一起回头盯着她上下看。

      她心里琢磨,再磨蹭下去,等到拍完天就要黑了。这处商场离家远,一旦撞上晚高峰,四环路上立刻变成停车场,她那时候回家会堵到生不如死,陆一禾还得等她吃饭……所以她催了一句:“咱们继续?”

      偏偏Mike的烟一直没抽完,凭空多出片刻的闲心,十分恶俗地喊她:“美女,你那小狐狸鼻子做的吧?点的美人痣?”

      陆银桥身上是一件连衣裙,尺码宽松,但还要为店家照顾拍摄效果,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着背后的夹子,姿势十分累人。她正有点不耐烦,更烦有人还盯着她鼻翼的痣打量,于是脑子一快,忘了自己刚才青春美少女的人设,脱口而出怼一句:“你管得着吗?”

      Mike捏着烟的手抖了抖,好像觉出画风有点不对,但他吞云吐雾,嘴一咧开就刹不住,于是话茬儿还是按套路往下走:“你们这群小嫩模不都去韩国吗,买二送一是不是?你别说,这三颗痣点得巧,有的角度看过去挺别致,来……”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大声开始笑。

      陆银桥身后的手已经上了劲,掐着那几个金属夹子,硌得背心生疼。

      偏偏Mike非要细看,他蹲在花坛上,把脖子往前一探,结果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里先少了点什么。

      陆银桥直接把那一截烟头抢过去,举起来贴在他眼下,挑着眼角开口:“怎么着,我也给您点三颗?”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完全没有过程,大家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瞬间觉得没意思。

      这些野路子的摄影师每天见的模特太多,习惯性嘴里不干净,私底下讨论女人当个乐儿,犯不上动真火,于是那几个小助手缩着肩膀,都装没事人似的要补光开工,扔下Mike一个人傻在花坛上,和陆银桥干瞪眼。

      陆银桥也在虚张声势,对方几个大男人对她一个,她很快就有点后悔了,但脸上还绷着表情说:“都是为了挣钱,大家合作一次,只差两套衣服,拍完就能各自交差。”她说着说着故意提高声音,半问半喊地提醒他,“麦哥,没必要吧?”

      商场门外最不缺人,尤其陆银桥摆着姿势化了妆,一看就是来拍照的模特。来来往往路人太多,大家本来就好奇,这一喊起来,人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Mike斜眼盯住烟头,上边的火星子一闪一闪地晃,他那张满是胡楂的脸抽了一抽,最终拍拍手站起来,招呼大家赶紧工作:“咱们继续!”

      陆银桥长出一口气,那烟头实在烫手,她赶紧找垃圾桶扔了。

      夏日天长,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最终陆银桥还是没能早回家。

      她那点丫头片子的招数顶多出口气,既然惹了Mike,对方自然心里不痛快。几个人这一下午拖着时间磨洋工,非要耗到光线彻底没了,才拍完最后一套衣服。

      反正对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回去修片子发图,该拿的钱就能到手,于是一行人吹着口哨,搬起设备上车就走,扔下陆银桥一个人,连句招呼都没打。

      她花着脸跑去卸妆,发现卸妆水只剩个瓶底,又不舍得在全是专柜的地方买新的,只好草草了事,最后还要一个人蹲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地上收拾箱子,那些衣服都是卖家给的样衣,还要寄走。

      陆银桥把箱子塞好,最后换鞋,可是踩着高跟鞋找了一圈,没看见球鞋。她心里有点纳闷,却不着急,这种高大上的购物MALL里,人人都比她有消费能力,没人这么不开眼,连一双穿过的旧鞋都偷……她找累了,坐在花坛边上给自己捶腿。

      她已经踩着高跟鞋活活扭了半天姿势,这会儿不用工作,连一步都不愿意多走,她歪头四处打量,不知道自己的鞋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了,又猛地站起身。

      她的破球鞋确实没人要,只是和她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别想再穿。

      一双鞋被几个男人故意踢到了垃圾桶旁边,正好有一处建筑凹进去的拐角,于是男人得了便宜,躲进去解手,瞄准陆银桥的鞋,直接尿了她一鞋。

      陆银桥恶心到反胃,只觉得晦气,第一天开工就见鬼,让她半分钟都不想留。

      她心里堵着气,一个人拉起箱子就走,继续踩着她的高跟鞋去打车。

      可惜人要是倒霉,别说喝凉水,没水都能让唾沫淹死。这一天所有的事都跟约好了似的,非要和陆银桥作对。

      姑奶奶确实高估了自己,她的脚其实已经磨破了皮,原本站着拍照不用连续走路,还没出血,但她逞能,非要踩着它出去轧马路,刚走出商场的范围,还没看见大路口,她就觉得脚后跟那处破皮的地方彻底磨坏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陆银桥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挪一步歇一步,慢慢磨蹭,疼得龇牙咧嘴。这崩溃的感觉大概只有女人能懂,何况她出来时着急,家里刚收拾好,连平时应急的创可贴都没带,一步一血地认了命。

      穿平底鞋拖箱子那叫健步如飞,等到高跟鞋磨破脚,她还要财不要命地拉着一堆样衣,就叫人穷志短了。

      更倒霉的还在后边,主路上不负众望地开始堵车,已经赶上晚高峰,繁华商业区周边根本打不到车。陆银桥的叫车软件排队已经超过半小时,就算她真等得住,等到有车来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截肢了。

      她想了想,干脆把鞋脱了。只是生活终究不是演戏,没人给她准备布景清场,路只有一条,脚下千万人日日都要走,上边石子、玻璃、铁钉子……什么都有,光脚的人根本走不长。

      这条路漫长无比,从日出到日暮,一路上能把她扎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留着一点力气,从人行道跨过自行车道,最后走到最里侧的路边,把行李箱推上马路牙子,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

      满眼霓虹的夜,城区里高楼大厦,一条街都是火锅店的招牌。

      陆银桥面前就是两排车,已经堵到熄火停着。各位司机师傅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姑娘,探头探脑地全往她这边看。

      她挨个儿相面打量过去,还是没一辆空车。

      二十分钟过去,陆银桥连个窝都没挪。

      一开始整条街上人多,后来等车的都走了,就剩下她,她忽然觉得四周不太对劲,似乎有人一直在看她,她回头去找,又没发现什么异样。

      陆银桥有点担心麦哥那群地痞流氓再来找事,一种被盯梢的感觉若有似无,格外怪异,好在市区繁华,还不至于当街出事。

      她心里有点不安,举起手机翻来翻去,通讯录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哪个都不方便拨过去。她只能发扬起阿Q精神,拍拍屁股底下的行李箱,好歹这位朋友很知趣,陪她好几年,做牛做马还做椅子……不然此刻她一个姑娘光脚直接盘腿坐地上,那场面就太迷人了。

      最终她盯着孟泽的名字发呆,手机来电的振动永远比铃声先到,吓得她浑身一激灵,低头一看,刚好就是孟泽打来电话。

      陆银桥打起精神按下了通话键:“孟老师,一禾回家了?”

      “嗯,她今天在画室下课晚,我正好忙完,把她送回去了,你不用着急。”孟泽的声音在电话里平静如水,可能已经到家了,因此电话里的氛围和她这边嘈杂的马路完全不一样,一时让陆银桥的话又卡了壳。

      她平日里那点嚣张的气焰全被掐灭了,一遇到孟泽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于是拿着手机想想才往下说:“我今天也晚了,没事,很快就回去了。”

      “你在什么地方,打到车了吗?”他可能听出陆银桥这边喇叭声响成一片,马上追问。

      她塞住一边耳朵才能听清电话里的声音,听见了脑子里又嗡嗡一片,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

      陆银桥很清楚,孟泽纯粹是一片好意,只是对方大晚上刚送完陆一禾,如果她这么大个人还回不去家,怎么也不好开口,所以她赶紧遮掩:“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便道上有车灯晃了过来,直冲她玩命地按喇叭。

      这下别说打电话了,那动静吵得人半个字都别想听见,整条路上的车刚有点往前挪动的意思,司机心里都长了草,一听有人带头,所有人都开始狂按喇叭,那节奏像会传染似的,瞬间连成一片。

      陆银桥被吵得心烦意乱,举着手机说也不是,挂也不是,就差骂街了。她顾及孟泽是个老师,人家好歹是个讲究人,不好口出恶语让他听见,于是咬牙切齿地忍着才把烦躁压下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挑事,结果一扭头,直接对上一辆巨大的改装皮卡。

      那辆车的车灯巨大,差点把她的眼睛晃瞎,重型车身的轮子更大,底盘都比她坐着高,直接开出一副勇闯天涯的劲头,竟然半边轮子直接轧上行人便道,公然碾过来,一路把身后所有车都给超了。

      陆银桥侧脸躲开车灯,余光里还能看见金灿灿的车身,这下骂都骂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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