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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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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
‘走吧。’
‘父亲!’
‘我不是你父亲。’满身尽是儒雅的读书人,手里握着天上群星的图纸,‘之上,大厦将倾,你要会审时度势。我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一生苦了这一家人,幸好你不是这家里的人。’
楼之上铿锵跪地,楼夫人来扶他,‘小上也是我们的孩子!’
‘父母受人以身体发肤,’楼欢圣神色疏离,满目凄冷,‘夫人,你我只是施舍他几口冷饭,如何能让他做我们的孩子——’
‘楼欢圣——’
楼之上当堂一磕,额骨与地面碰击出巨大的响声,恰时地打断夫妇二人的争执。他觉得额头冰凉,冷意沿着身骨四处流窜。楼夫人用绢帕捂住他的额头,有什么液体蜿蜒进他眼眶。他不敢抬手去擦拭,期望这点惨痛可以动摇未曾授他身体发肤的父亲。
但是,对方开口,‘拿些银钱给他,送出门吧。楼家再无此人。’
“父亲!不要撵我走!”
漆黑里,另一边发出声音,饱含沧桑与老迈,“小郎,关了这么久了,你成天成宿的就做这一个梦,你不腻歪,老头子我都要听吐了。”草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接连不断地荡动在阒寂的空间里,“你虽然没有老汉我活得久,但是孬好也偷生好多年,想想姑娘漂亮的脸蛋,有钱人手里金灿灿的金块,官老爷们的权,不比你成天成宿梦这个强?”
一声粗重的呼气声,从梦中惊醒的人终于开口,“你搅和进这件事难道不是为了旧梦?!若心里没个念想,谁不想过安生日子?!你劝旁人?惹谁笑话呢?!”
老迈的声音长嗤一声,“老汉我可没有你们这些人的熊心豹子胆,哪管什么抱负理想,老汉我就想把当年该我的银钱都拿回来。活老汉我都干了,一个子儿却都没拿到,手艺也让人逼着交出去,总得给我点什么吧,什么都不给,哪有这么好的事!官家那里告不动,有的是法子动呢!”
“利欲熏心——”
一声嘲笑,老迈的声音打断对方的话,“就你们这些人高洁干净!老汉瞅着你们,还不如那个言少监。越是藏着掖着,越让人牵着鼻子走。越小心谨慎,就越让人知道自己的把柄是什么。你看那个言少监大鼓旗张的样子,谁敢拿这些糟心去要挟他?他不拿这些糟心事为威胁坑害别人就好了!倒是你们,藏得再好,不也让人扒拉出来当了刀。死不了不少人吧?”
对方冷哼出声,咬着牙一句话也不答。
老迈的声音直是叹气,“看你这做梦的频率就知道不少了!”
“你闭嘴!”对方厉声呵斥,“言子偕就是聪明的?言子偕就选对了吗?!他当年不事星学,易文学武,北地辗转,做成了吗?!选对了吗?!他还那些人一个公正了吗?!”
“他不行!为什么我就不能另寻他法!”
“这个……还是你交给主子吧。”燕塞雪趁着那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将一个小竹笼放在柜台上,而后脚底抹油就溜走。
燕塞月看着台面的小竹笼,无奈笑了笑。他用鸡毛掸子扫了扫架子上的灰尘,而后走回柜台后。一个抬头,就见他主子打着哈欠的迈过门槛。
拿着竹笼的手一颤,燕塞月半晌才缓过来,“主子,你这眼圈,”他清了清喉咙,“是不是有点重?”
言子偕摸了摸眼底,有多么乌青,他自己尚不是很清楚,“有茶吗?”
燕塞月没有多说,当即去沏茶,泡了杯浓浓的酽茶放在言子偕面前,“主子,南楼那事往后只怕还会牵扯到更多人,这里头指不定还有自己人,你现在不爱惜身子,痛快是痛快了,但是你和许王都吃不消。”他像个年事已高的郎中一般絮絮不休叮嘱,“许王要是真被下了那种毒|药,就是外强中干,底子还不知道得亏虚成什么样子,再说主子你,旧伤多多少少还留点遗症,新伤又不断。年轻人,不要在欢愉这种事上耗空阳元——”
“噗——”
言子偕一口茶喷了一半,另一半如咽铁石的吞下。他打量着燕塞月不说话,目光却好似含了千言万语。
燕塞月微微握拳,脸色苍白如新纸,咳嗽声里带着不适之意。他听见言子偕问:“所以,你都这样了,燕塞雪那头驴还折腾你?”
“……”燕塞月愣了愣,“他现在看我就跑,方圆五步之内绝不涉足。而且,他不是日日被你使唤?”
“那我就闲着了吗?”言子偕拿过竹笼,抽出匕首,“我不比他闲着,哪有你们醉生梦死的——日子。”
燕塞月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确实。如今一想,不管是许王还是主子你……就你们这情况,想成事也难。”
言子偕唇角抽动,没再答话。他把竹笼里的流萤都泌出萤液,就滴在一饮而尽的茶盏中。而后说:“找张纸来。”
燕塞月扯了张纸递过去,“主子,这怕是不行。”
“夜里能发光的除了这东西,还有旁的吗?”言子偕不是在反问,他也对此犹疑不定,“先试试再说。”
刻中之后,那张涂了稍许液体的纸张,光泽虽有但十分微弱。燕塞月见状,说:“主子,你看,我就说了吧。要靠萤火虫就算把东都的萤火虫都抓了,也弄不出那么一大张光亮来。”
言子偕没说话。
“只可惜那件龙衣已经没了,要是留点残余,兴许能够发觉其中的奥秘。”燕塞月颇感遗憾。
言子偕思索半晌,说:“没关系,就算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无妨。重要的是能把人找出来。”
燕塞月说:“话虽然如此,但是,龙衣在天的异象要是不解决,主子那位许王往后不但头疼的地方多了去,而且这就像一根暗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力扎进死穴了。”
“我当然知道。”言子偕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竹笼,“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如果一切都乱了,真要换天的那日,这些人怎么能确定废楚王一定能做定盘星?”
燕塞月反问:“那主子又怎么觉得许王来日能做那一颗定盘星呢?只不过每一个人都在赌罢了。”
潘府中老管事疾步绕过长廊,远远地望见一处亭子。潘居泰站在亭间,身边的小厮捧着盅鱼饵,另一个小厮则捧着软巾候用。
“子正又来了?”潘居泰神色有些厌怠,“公主府没有把人拦住吗?”
老管事却说:“公子没来!公主府那边派人传话,说公子人丢了!都丢了三天了!”
潘居泰凛然转身,双目冷厉,“公主府那边把子正看丢了?!找了吗?!”
管事说:“找了!东都里因为南楼一案本就警戒森严,只准入不准出,眼下守着东都出入的又是许王,按理说公子跑不出东都的,可公主府都将东都翻个底朝天,都没能将公子翻找出来!”
“阿七,”潘居泰唤了自己身侧的一名小厮,“你亲自去找,这时候,万不能让子正惹祸上身。”而后见老管事仍旧愣在原地不动,又问:“公主府还有事?”
老管事回过神,“驸马爷,不是公主府,是——许王亲临!”
潘居泰顿在原地良久不言,而后迈出亭间,边走边问:“只有许王驾临?没有别人了吗?”
老管事道:“只许王亲临。”
赵清徽人在潘府前堂安坐,府中的侍人上了香茶,徐嘉远在侧以避毒器物检验过才准奉上。
茶汤香袭来,赵清徽握拳抵唇咳了数声。
徐嘉远便挥退侍人,“王爷亲临,潘驸马迟迟不见,真是好大的架子。”
“臣来迟了!”徐嘉远的话才落地,潘居泰人便到了,“徐副都知莫恼,许王恕罪!臣原先在亭子里逗弄几条从海边运来的玩意,一身的鱼饵腥味,听闻许王亲临,臣忙去换了身衣裳来见架。耽搁了些时辰,臣有罪——”
“你是有罪。”赵清徽没有继续让潘居泰说场面话,他握起的拳仍旧抵在唇边,是以旁人看不出他完整的面容,只觉得他口出之言与他这幅羸弱样子突兀之极,“而且还是重罪。”
徐嘉远应声递上一封信件,“潘大人,这可是皇城司递上来的。”
潘居泰神色一紧,他料到会有人查到,但却从未想到会是皇城司。皇城司……那要办此事的……便是禁中了么?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潘居泰心中竟是苦笑出声,进退维谷,如何为潘府挣出一条生路?
“潘大人,”赵清徽遽然开口,“不妨看看信中内容,再满心绝望也不迟。”
潘居泰连忙应答,“王爷所言极是。”他拆开书信,逐字逐句念出声,“开示九年,司天监全员正法,皇城司与审刑院责行此事。期间,有盗贼夜间作案,将赐予当年十八位登殿东南之士之赏赐盗走,此名盗贼后横死野外,但并未追缴回御赐之物。因是时公务紧急,又有司天监罪员众口一词言说东南之宝已经被熔掉贿赂官员以求放过家小,是以不曾再细细追查御赐之物去向……”
皇城司没有说出当年之事?
那——许王为何直接来找他?
是诈!
“王爷——”潘居泰眼神锐利如鹰隼。
然而,潘居泰才将目光投去,便接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徐嘉远在这短暂的对视之间,几步挪动,将老管事一个手刀劈晕。一侧的小厮见状,当即挪步拦在徐嘉远身前,防范他再进一步刺杀主子。
徐嘉远一臂挥出,小厮竖起臂肘格挡,另一只手登时祭出一排刀锋。那一排刀锋嵌在坚硬的牛皮,就套在小厮瘦削骨峭的手背。刀锋随着拳头的挥动,划出一道缥缈的银色。潘居泰的小厮极为擅长近战,加之双手背部套着牛皮刀锋,更是如虎添翼!
几分狼狈地退到正堂门槛之前,徐嘉远来不及去看身后碰到的门槛,便见眼前左右银影交叉逼迫而来。
徐嘉远瞳孔的刀影越发清晰,不断在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