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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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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熄灭了,应该是华宁碾灭了烟头。
在长久的沉默中,霍今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正准备开口找补。
却听华宁在黑暗中对他说道:“过来。”
霍今听话的走过去。
然后就撞进了温暖宽厚的怀里。
他们隔着毛衣,隔着一路的风雪,隔着蹉跎五六年的时光,毫不避讳的再一次拥抱在一起。
这一次,坦荡又赤诚。
霍今忍了那么长时间的委屈,在尔虞我诈中日渐坚硬的心突然就软的一塌糊涂。
他抽抽鼻子,不舍得离开华宁的怀里。
他所有的悲伤无处宣泄,被他压抑的几乎要变形。
霍良伟去世他没有办法宣泄悲伤,不能一蹶不振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就连来到这里,他都顶着巨大压力。
可一切实被华宁抱在怀里那一瞬间,霍今自己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往下掉。
他头一次这么真切从那个噩梦中清醒的认识到,那么戛然而止一瞬间的事却可能需要他这一辈子去疗愈且永远无法愈合。
华宁的声音就在头顶上方响起:“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能见到你真好。”
他放开霍今,板正霍今的肩膀,让霍今抬头看他。
华宁的眼里有霍今,眼睛湿润却盛着温柔:“没事了,我都知道……没事了。”
霍今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略显别扭的转过脑袋不敢去看华宁。
他自己哭了一通,对身体来说是一件好事。
华宁揉了揉霍今的乱发:“你要的证据在我行李里,我这就给你去拿。”
说罢,华宁便转身准备去给霍今找,却被霍今直接拽住胳膊动弹不得。
华宁回头疑惑的看他。
“我爸都跟你交代什么了?”
华宁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霍今:“要我说话算话,不然他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霍今:“那你答应了什么?”
华宁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霍今难过,但觉得霍今是有必要知道的,便说道:“你大概也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知道那本小说的,但后来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这本小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他跟我说……可能他撑不到看着你那么幸福的时候,所以每晚听听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所以他问我,能不能像我写的那样,一直对你好。”
“我就答应了。”
霍良伟一直没有对霍今说过这件遗憾就是希望能看到霍今幸福生活的样子,饶是如此,他到最后也没有以此来逼霍今一定要结婚生孩子生活美满之类的,他的不放心、对这世间唯一的眷恋都深藏着,饶是到最后也让儿子自己走出来选择了以为对的那一方才敢放心离开。
大概所有亲人离世那一瞬间,饶是等待已久也会有些许不甘心、
霍今从一开始不相信,总觉得还能救一救的,人还没死呢,呼吸停止了就心脏复苏……身体凉了还能暖回来……
人不愿意相信,悲伤被理智压着。
然而情绪终于压垮理智。
霍今没站稳,靠着墙的身体突然跪倒在地上。
他表情空白,眼泪是宣泄的唯一出口就那么啪嗒啪嗒往下掉,身体强烈的发着抖。
尽管华宁牢牢抓紧他,他也像抓住唯一的稻草一样拽着华宁的胳膊。
霍今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他问:“我是不是挺不孝顺的?我到最后还是让他操心了是不是?”
“没有,你一直做的很好。”
华宁蹲下来,心疼的看着霍今。
他想哄小孩一样安抚着霍今的背部,一句一句耐心的安抚:“你一直做的很好……等你这次回去,不就正好能摆脱那个财团了吗?你爸多年的夙愿也算了结了。”
地上凉,华宁将霍今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放进被窝里。
他趴在床边,轻声细语的对霍今说道:“都过去了,你现在在我身边呢。”
仿佛这句话是莫大的安慰。
霍今奔波了一路,在情绪大起大伏间终于抵抗不住在半夜开始发起了高烧。
他意识越发迷糊,情绪就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
霍今迷迷糊糊乱叫乱哭了一夜,华宁就守在一旁,喂退烧药,盖被子。
尽管知道霍今不一定能听得见,仍然一遍遍的出声安抚。
等到夜尽将明,眼前的人终于安稳了下来。
华宁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抓着霍今的手,突然就想到了他刚吃完退烧药,这个人别别扭扭的给自己打电话说下雪了。
他没有告诉霍今,那晚他也做了噩梦,一觉醒来听到霍今的声音给了他多大的安抚。
华宁看着眼前人的熟睡的脸庞,抵抗不住诱惑般身后碰了碰。
是真实的。
华宁自己一脸疲惫,眼睛里却盛着莫大的满足。
他和衣在霍今旁边睡下,轻轻将霍今拢在怀里,心里想:先让你休息吧。
霍今是在第二天快下午的时候才醒的。
他被敞开的窗帘外边的雪光反射的刺眼,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是华宁的房间。
霍今拢了把头发,抓着华宁的被子,好半天才理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头不疼了,身上的烧应该退了。
霍今正准备掀开被子起身,被端着热粥进来的华宁制止:“老实躺下。”
霍今犹豫的看着华宁,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家里人呢?”
华宁关紧门,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将被子给霍今重新掖好这才说道:“我弟今天结婚,都去忙活了。”
霍今:“你不去?”
“我去不去无所谓,钱是我出的,婚礼也是我找人一手操办的,效果都不用看。”
华宁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垂着眼认真嚼着热粥,舀了一勺等不热了才去喂霍今。
霍今贪婪的吃了一口,目光停留在华宁纤细手指上。
二人一时都无话,一个沉默着喝粥,一个沉默照顾病人。
过了会儿,一小碗的热粥见了底,霍今突然开口问:“那你想结婚吗?”
瓷勺在碗沿上磕出声响。
华宁抬头看着霍今。
霍今不依不饶都写在了脸上:“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我去洗碗。”
这个借口实在蹩脚,华宁刚一起身,霍今像是抓住怀里残余温度一样拽着华宁。
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从床上下来,就拽着华宁死活不放。
霍今拽的自己手臂发酸,几乎都以为华宁不会搭理他了,却听华宁只是淡然问他:“跟别人联合骗我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
霍今咬着牙,听到这句话不自觉提了一口气。
华宁这才转身,歪着头端详着霍今的反应。
他看的认真,将霍今眉宇间的一丁点挑动都看在眼里。
“吃的挺好……睡得挺好。”
华宁笑出了声。
眼底浮现出一丝悲伤,好像把心里没有说出口的责怪和埋怨融了进去。
但他没资格埋怨。
是他上赶着被骗,上赶着要以此让霍今对自己除了那一丝旧情难忘增加点别的强烈的感情。
“我从三旬手里买断了所有的版权……”霍今从来都还没有做过给自己辩解或者洗白的事情,这么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太情愿。
然而他看着华宁突然亮起来的眼睛,舌头在唇齿间打转了一圈还是说出口了:“就算我最后真输得一塌糊涂了……你的东西还是你的。”
霍今舔舔嘴唇,像是给自己找补道:“这么缺德事我还做不出来。”
他表情呈现出不自然的难堪,看在华宁眼里却格外生动有趣。
华宁好长时间没有打量过眼前的人了,可横亘在他们中间还有太多问题,他想一点点解决好。
像是耐心维修一件年久失修的机械表,付出了全部的耐心和定力。
只见他将房间里的夜灯轻轻打开,自己也轻轻开口:“没关系,是我喜欢你的。即使你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不能纠缠,不能让你为难,不能做一些自以为很感动却对你没有任何用的事。”
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好歹用得上我了对吧?”
霍今更难受了。
觉得华宁把他夹在了烤架上,三百六十度烤,等着到最后霍今自己心甘情愿被吃干抹净一样。
他躲开华宁的注视:“你不怕我真的会不管不顾?”
华宁笑了一下,他在霍今身边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笑:“那不会,我喜欢的那个人不会这么做,这是一个你情我愿的事情。大不了落得跟你一个下场。”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眼睛深刻而又专注的望着霍今:“也算是走过你走过的路了。”
那样的眼神把霍今看的无处遁形。
霍今逃避似的目光乱撞,然而房间狭小,他不去看华宁就得被迫看华宁的东西。
霍今视线突然停留在旧书架上塞满了整整两格的书。
然后他就看到了……应该消失很久就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的东西。
华宁适当沉默了下来。
来到他身后。
他自己不出口介绍,霍今就不敢伸手去拿一样。
可上面清清楚楚的按照出版先后陈列着……lunar所有作品。
有最初在论坛连载后来出版的、有杂志约稿的散文杂记、漫画改编的热血漫画。
霍今没来由,心里一颤。
以前华宁说自己是他读者的时候,霍今根本没在意。
他那个时候读者很多,多到华宁这样说他一点也不觉得稀罕。
可时隔多年,没有人再提起lunar这个名字。
红着脸说是他读者的华宁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
岁月更迭,一座座矗立的青山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这副画轴上又多了更多闪耀着的明星。
以至于他现在看着这些,竟然是陌生的。
华宁按住了霍今的肩膀,轻声开了口:“看吧,我就说我十六岁就认识了你,可你不认识我。”
从第一本开始,华宁一一介绍:“我看的第一本是你在杂志上的一片游记散文。”
他勾起手指从书架上将那本杂志拿了出来。
华宁把下巴垫在霍今的肩膀上,微微弓起腰没有贴的太近。
但气息均匀的吐在霍今的耳侧:“写的是茶卡盐湖。”
这种感觉很神奇,华宁对他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们那个时候相隔几百公里,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生。
华宁的目光越发深沉,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无边黑夜侵蚀。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好像只是睡前随口讲了一个小故事:“刚上高中的年纪还对外边的一切充满幻想,总想着环游全世界。班级里传阅着各种杂志,大家互相看那种。”
“但我这人自私,从来不借给别人看……那个时候家里人想让我念完高中就别念了,我就觉得自己人生烂透了。”
后面的话,不用华宁说,霍今也明白。
华宁从背后慢慢收紧自己双臂,揽腰将霍今拥入怀里:“可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仰望着你想要见一见你,去你说过的地方,看看你所谓的星辰、雪山有多好。”
华宁看着霍今的温柔仿佛要挤出水来:“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只是走过他走过的路而已。
霍今感受着华宁怀里的温度,手抓着华宁的手腕,一瞬间地动山摇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属于华宁的漩涡里。
漩涡中心的人也在拉着他一步步沉沦。
霍今心脏被这些陈年旧事揪的发酸,哑声问:“后来呢?”
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场,是负载了太多情绪终于承受不住的大哭。
霍今不甘心的问:“后来有去看过吗?”
他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昨晚餐桌上的饭菜,以及对方父母过分照顾他弟弟的样子。
华宁轻松道:“后来我一见到你就挪不开腿了,哪还顾得上去看别的美景?”
更难受了。
霍今别过头,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过有年秋天,我定了票去你书中提到的茶卡盐湖。”
他眼底有揶揄的笑意,声音放的很低:“高原一时适应不了,当晚就发高烧,被抬进面包车送进县里的医院……你知道的,吃了退烧药都容易做梦。”
“我就梦到了你。”
应该是他们分开之后的那五年时间。
霍今像是第一次完整的认识面前的的这个人,听得认真。
华宁:“我梦见你跟我说,多大年纪了还跟着那些小年轻穷游呢?我刚准备辩驳,就醒了。”
他听见霍今笑了一声,便故意去顶他:“笑什么?在之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你,心里憋屈极了,怎么在梦里你都是欺负我呢?”
到后来,华宁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都显得格外委屈:“有天我想你想的厉害,就又去了一次茶卡盐湖,故意让自己发烧,吃退烧药,又是折腾到后半夜,药效也是差不多凌晨三四点过的,我就醒了。一醒来,浑身全是汗,身边空落落的。”
他眼底到现在都是难掩的失落,安静的站在霍今背后。
眼底是浓重的自嘲,似是想起自己做过的蠢事也觉得格外好笑。
“我只要梦见一次你,第二天晚上就去重复前晚自己做的事:十一点上床,听的纯音乐森雨,床头一杯水……”
但事情再蠢又怎么了?
他无数次重复,只是为了想要在梦里见一见眼前的这个人而已。
霍今转身,改为面对着华宁。
他意识到华宁准备松手,便拽着华宁的手硬缠上自己的腰。
霍今只是认真的看他:“我说我爸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来找你,原来这里憋着大招呢?”
华宁一想到霍良伟已经去世的消息,还是难免有些沉痛。
他心疼的摩挲着霍今的脸庞,开口道:“我跟他说,我喜欢你,我有想当你爱人的野心,在这一方面我永远不懂分寸且野心勃勃。”
霍今拿着照片,压下心中的那份感动,笑着推了一下华宁,骂道:“瞧把你出息的。”
他从伊江市追到这个小县城,在皑皑大雪中走了几公里的路找到华宁,在看到华宁的那一瞬间,其实霍今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和决定。
华宁也笑了:“他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