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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知己知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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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胤禛批完奏折,一时睡意全无,长夜漫漫,于是披上披风出了养心殿,挥退了跟从的众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知不觉太庙就在眼前,远远望着关闭的大门前似是有人,胤禛心中纳罕,都这么晚了,哪个不要脑袋的在这里瞎晃悠?
悄无声息地走近,见一人长跪于地,胤禛眉心一动,原来是他,忽而想起今日本就是廉亲王当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胤禩敬禀……”
胤禛听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老八,别来无恙。
“前世臣已获罪除籍,岂料今日重回皇家,本非胤禩所愿。然,胤禩自问,从未有篡位之心,实不知错在何处。雍正戕害手足,凌虐兄弟,打压宗室朝臣,惶惶自危者众矣。列祖列宗圣鉴,若臣当真罪孽深重,祈请祖宗降罪于臣一人,胤禩愿以命相赎,此后投胎,生生世世永不再入爱新觉罗家!”
那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悲怆与决然一字不落砸中胤禛的耳膜,夜幕浓重,胤禛无法看清胤禩的神情,但他却能感觉到八弟周围弥漫着不可触碰的绝望,不禁心中泛起一丝悲悯。
胤禛原本一直看不惯胤禩处处八面玲珑、虚伪至极的样子,再加上老八不能为其所用,时不时给他找麻烦阻扰新政,群臣还总在站在老八那边,称其为贤王,哼,贤王二字唯有十三弟才配得上。不过,雍正也不得不承认,胤禩虽然出身不高,可亦是天潢贵胄,并且聪明强干,才具优裕,在一众兄弟间脱颖而出。
雍正登基之初,国库空虚,吏治腐败,若不以霹雳手段追缴亏空、兴利除弊,恐怕大清前途堪忧,而一个和自己政见不同却颇得朝臣拥戴的皇弟,让他怎能不下狠手惩治,杀鸡儆猴。老八诸事推诿不肯效力,散播谣言诽谤朕躬,白白浪费三年亲王俸禄,还说没有错,简直死性不改。胤禛满腹委屈,朕朝乾夕惕、累死累活,不惜背负千古骂名,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国计民生。
翌日清晨,乾清门正中设好了御座龙案,这辈子的第一次御门听政,雍正颁下大典之后的头一道诏书——布告中外,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胤禛坐在宝座上,看着前世的诸位冤家兄弟齐聚一堂,恭敬地跪在下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上辈子除了十三弟胤祥,别的还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分,若论结局似乎也都算不上好。胤禛顶着张面瘫脸说了几句勉励群臣的冠冕堂皇之辞,底下的大臣们喏喏称是。
“诚亲王胤祉、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恪恭尽职,特准紫禁城乘轿,另特赐怡亲王胤祥御前免行跪拜礼,永食亲王双俸。”
“晋封淳郡王胤祐为淳亲王。封固山贝子苏努为多罗贝勒。”
“命廉亲王胤禩兼理藩院尚书,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三库事务,贝子胤裪署理内务府总管事。”
“命修圣祖仁皇帝实录,以马齐为监修总裁官。”
“以理藩院尚书舅舅隆科多为吏部尚书,仍兼管步军统领事务,以吏部右侍郎张廷玉兼内阁学士。”
一连串的谕旨颁下,众人连忙领旨谢恩,虽然旨意上恩赏了一干人,但大伙儿心知肚明,新皇真正在意的唯有怡亲王,其余人等不过陪衬而已。胤祥本想开口推辞御前免跪的逾格殊荣,可一来众人一齐封赏,他若辞了让别人辞是不辞呢,二来抬头瞅着御座上的胤禛,一副看穿自己心思并射来冷飕飕的目光,情知辞了也是白辞,只好作罢。
胤禛昨日累了一整天外加今儿一个早上,刚想退班,诚亲王胤祉出列,奏请将亲王阿哥名字中的“胤”字改为“允”字,以避皇帝名讳。胤禛的太阳穴跳了跳,这辈子他对改名可没啥兴致,何况实在不想胤祥也跟着改,可若单让胤祥一人例外,只怕以十三弟的性子又得跪着推却了,那就,索性都不改了吧。
“皇子名讳用字乃是圣祖钦定,岂可轻易更改,况众兄弟多年以来名字都用惯了,乍然变更多有不便,就不必改了,今后减笔避讳即可。”话音刚落,大殿一片寂静,胤禛坐在上面清楚得看见,几乎所有人脸上均露出诧异的神情。这帮子兄弟果然大多都重生了,雍正心里自嘲着,这叫什么事啊,面上则分毫不显,还是暂时别让人知道他的底细为好。
当然,诧异的并不包括两个人,胤禩和胤祥,前者正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雍正眯了眯眼,不愧是胤禩,这般沉得住气,若不是那天偶然听到他在太庙前说的话,只怕真要被他骗过去;胤祥则悄悄抬头给自己递了个感激的眼神,雍正心中一暖,知我者莫若十三弟啊。
哪怕为了十三弟,朕怎么着也得宽容些,于是雍正又开口道,“还有一事,今后众兄弟御前奏对及上表本章可自称臣弟,以示亲亲之道。”于是,底下的众人除了胤祥,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老四是变了个人还是吃错药了。
下朝之后,胤祥念着儿时的时光,特意去阿哥所晃了圈,谁料回来时正好撞上去探望荣太妃的皇三子胤祉,只能迎面走上前一躬,唤了声“三哥”。
胤祉看到胤祥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和老十三前世犯冲、八字不合,这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宇宙全人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吗,我怎么当得起你的礼,回头还不被皇上生吞活剥了。说来怡亲王还真是有本事,抱对了大腿两辈子受益,皇上待怡亲王那简直是当儿子养,哦不对,咱们满人可不兴宠儿子,那就是当孙子养了。”胤祉内心十分不快,他自恃身份为皇帝兄长,却没获得御前免跪的特权,你老十三凭什么。
胤祥皱眉正色道:“三哥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只是这话里话外捎带着皇上,难道是为人臣子该说的话么?”
“怎么?想告御状就去,爷等着。”
“诚亲王还真是不长记性,”胤禛恰好路过看到这一幕,立马沉了脸,冷冷地说,“看来是亲王府住得不舒服想换个地方了。”
胤祉脸色难看,怎么老四也回来了,前世雍正登基后他也算处处做小伏低,可就是与胤祥不对付犯了皇帝的忌,最后没逃脱夺爵幽禁的命运。前车之鉴,胤祉果断认怂,匍匐在地一顿猛磕,“奴才一时糊涂,求主子恕罪,奴才再不敢了。”
十三见状连忙劝道,“皇考驾崩不久,此时若是责罚三哥,于圣躬名声有损,何况三哥只是和臣弟开个玩笑,皇兄就不要动怒了。”
胤禛了然胤祥的顾虑,用冒着冰碴子的语气说:“看在皇考和十三弟的面上,这回朕就不追究了。不过朕劝三哥以后还是不要招惹十三弟为好,不然,倒霉的一定是三哥,退下吧。”
胤祉轻舒一口气,连忙谢恩退下,并且决定,以后见到胤祥都绕道而行免得遭殃,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另一边转角处全程围观的胤禩却是心沉到了海底,原来老四也回来了,本想重活一回安分守己以求平安,眼下只怕是不能了,无论如何,先不能让老四发现自己也是重生。于是胤禩转身准备逃离,可命运偏偏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廉亲王。”
没有任何温度的三个字,让胤禩全身如坠冰窖,上天真是残忍,他紧紧捏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向雍正行礼,语气平静,以掩饰心里的惊涛骇浪。
胤禛眼眸深沉地盯着这位前世宿敌,好一会儿才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廉亲王看见朕就躲是何意?”
胤禩神色淡然,唇间却弥漫起一丝苦涩,“臣一时没看见皇上,未能及时接驾,请皇上赐罪。”
装,接着装,没看见才怪,上辈子胤禛就最讨厌老八这永远戴着面具的样子,在他看似温和的表象下隐藏着野心与算计,胤禛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廉亲王的戏演得真是越发好了。”
“臣惶恐,还请皇上明示。”见到瘟神自然要躲,胤禩默想。
“说来也巧,朕那日路过太庙,正好听到有人向祖宗控诉朕残害手足,还说,生生世世不愿再入爱新觉罗家。”
原来这么早就被他发现了,胤禩瞳孔猛地一缩,暗叹天要亡我,随即恢复平静,一语不发。事已至此,无所谓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十三皱着眉担忧地看看四哥,又看看八哥,知道自己插不上话,默默退到一旁。
胤禛微微眯起眼,目光灼灼逼视着眼前这位昔日宿敌,胤禩毫不顾忌地对上他的目光,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良久,胤禛才开口,“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再让朕听到第二次。”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