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后珑》石流明

6、第 6 章（二更）

　　“回来了？”

　　顾鸿昌这会儿已经从小丫鬟们的纠缠里头脱了身，在小将军院里独辟的下人房里头等着他了。

　　“恩...”顾飞鱼看起来有丝疲惫。

　　“怎的？人没找着？”

　　“少将军和将军去宫里了。”

　　“面圣啊...”顾鸿昌仰着头喟叹了一声，看着顾飞鱼的眼神便更是不解，“将军府这将来形式一片大好，你真要出府？今后可决计找不着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恩。”顾飞鱼给自己倒了杯茶，回了回暖。将军府优渥的待遇不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除了小将军，他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偏生他们两人还干了荒唐事，他便是非走不可了。

　　“杨柳怎么说的？”顾鸿昌知道顾飞鱼不喜，专门开着恶劣的玩笑，“她不喜欢你？能允了你走？”

　　“你能不恶心我吗？”顾飞鱼也坐下，皱了皱眉头。

　　“哈哈哈，那不是夸你吗？”顾鸿昌半分不晓得收敛，“小时候见着你可都照死里打的，谁曾想后来对你的态度就这么变了？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他说到最后还笑得暧昧，仿佛他和杨柳之间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一般。

　　“你定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的话，我是否该谈谈你十二那年，勾搭将军身旁的副将，刻意让他撞见你更衣一事？”顾飞鱼口里也不留情，“好在事情没有捅出去，否则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哈哈哈哈。”顾鸿昌也不担心顾飞鱼的恐吓，只是笑道：“这有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不是侍奉小将军没戏了，我又何苦作践自己呢。”

　　顾鸿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是有野心，你不会懂的。”

　　“罢了，我不想和你争那些口舌。”顾飞鱼冷着脸，心里焦急万分。

　　呼啸的寒风在窗外吹着，顾飞鱼压不住心头的慌乱，干脆就跟顾鸿昌交代着小将军的吃穿用度，“小将军晨起的时候是要先去练武的，那红缨枪头每回用完后便得细细擦干净了。

　　回来后便得准备好吃食。少将军喜食肉食，可早上只能让他喝肉粥，否则消化不好。

　　用完早膳他就要去武夫子那里讨论行兵布阵，时限是一个时辰，你得在外头侯着。

　　之后还要继续练习马术，若是将军在的话，两人这时还会切磋切磋...”

　　“等等...”顾鸿昌忍不住打断了，“这我记不住，你写下来给我吧。”

　　顾飞鱼于是住了嘴，点头找了张宣纸细细地罗列了。

　　他凭着记忆，细致地写满了好几张纸，搞得顾鸿昌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强，也怪不得当年是你而非我被派到少将军跟前做事。”

　　“...”顾飞鱼没有回应。

　　少将军不知今夜是否还会回来，顾管事那儿也没派人通知，因此纵使是深夜了，两人仍未就寝。

　　“我守前半夜吧。”顾鸿昌这会儿兴奋得睡不着。

　　“行...”顾飞鱼其实也睡不着，心里头还是乱跳，但还是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屋内的烛火像是跳动的红豆，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蹦哒。

　　顾飞鱼原是盯着那豆火的，渐渐地因着疲倦还是睡了过去。

　　或许是日有所思，他梦见了小将军。

　　顾飞鱼十岁被派去他院子里的时候，小将军不过是个小豆丁。

　　像个猴儿一样爱上窜下跳，只是那张脸生得粉雕玉琢。

　　那时候是顾飞鱼最难的几年。

　　他在一众仆役中年纪最小，又最不会说话讨巧，往往小将军有哪里磕碰到了，都推与他，便时常受些鞭笞和打骂。

　　除此之外，他还得时刻提防杨柳那伙人时不时的迫害，真真是不堪其扰。

　　最严重的一次，他差点儿掉了头，也亏得小将军替他求饶，这事才算接过。

　　他被杖责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小将军曾屈尊就驾来过他的下人房，七八岁的年纪，也不嫌弃他屋里头污血的难闻气味，还给他呼着后背的伤，说是那样好得快。

　　他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墙上的一点，小将军就凑到他跟前，猛地吹了下他的眼睛。

　　“你睁开眼，我看看。”顾榕榛脸还带有点婴儿肥，表情却很严肃。

　　顾飞鱼于是又睁开了眼。

　　“呼！”顾榕榛又吹了口气。

　　“...”

　　“我再看看！”

　　顾飞鱼说什么也不睁眼了。

　　可顾榕榛却急了，“你快睁眼！你眼睛里也有伤口！我吹吹就不痛了...”

　　他还能感受到那风轻轻地吹在他的眼皮上，慢慢睁眼的时候，小将军就已然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

　　他束着发簪了一朵金花，那是皇上赏他的，“飞鱼！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我告诉你！我可是武状元！”

　　顾榕榛在屋里头兴奋地翻了个跟头，“武举的七项和策对我可都拿了头名！”

　　“我就知道少将军你一定行！”顾飞鱼在梦中被他感染，情不自禁也喜上眉梢。

　　“来，陪我喝酒！”顾榕榛在屋子里把自己弄了个筋疲力尽才终于消停，也不知从哪儿弄出两坛子酒：

　　“这是父亲高兴给我的。父亲说再过阵子我便能去校场看看，想来我上阵杀敌的日子也是指日可待了！”

　　他眨了眨眼，俊到极致的眉眼有灵动张扬之气，“陪我喝！”

　　顾榕榛也不拿个杯子，开了坛就着坛口灌了口酒，“你也喝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飞鱼，眼含期盼。

　　于是顾飞鱼也喝了一大口。

　　酒酣之时，顾榕榛似是情不自禁说了些什么，可顾飞鱼早已喝得晕头转向，随口应了声，唇上，便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

　　“少将军？”梦里的他迷瞪地问，脑子已是清醒了不少，急忙往后坐去。

　　可是顾榕榛却黏了上来，摸上他的脸，一只手竟是从宽大的前襟处探了进去。

　　“不可！”他急忙抓住了少将军的手。

　　可那少年人却只是痴痴的笑，然后摸索着…他酡红的脸上，一双丹凤眼眼含秋水，“飞鱼，可以的，你答应我了...”

　　顾飞鱼忍不住抖了抖，瞪大了眼看着小将军动人心魄的笑。

　　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触，那股子热和爽快，从他身上冲了出去。

　　“来，飞鱼。”小将军吻了吻他满是疤痕的脊背，语气有丝焦急，“我这也肿得慌，帮我瞧瞧可好...”

　　“快起来！”

　　“快！”

　　“出事了！”

　　顾飞鱼猛地睁开眼睛，他面前的脸已经由小将军换做了顾鸿昌，那丝缱绻尽褪，他耳中闻得呼声，心中便一凛。

　　在冬日里头，顾鸿昌的额上竟出了些细汗，烛光之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万分悚然，“出事了...”

　　顾鸿昌素来是个沉稳的人，现下嘴唇却哆嗦着，“宫里头来人了，外头好多官家的亲兵，府里头吵得慌，怕是大事不妙了！”

　　顾飞鱼胸中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他也哆嗦了起来，猛地掀开了被子，甚至没穿外衣就往外头跑。

　　不会的...不会的！

　　今儿的冬雪，是祥瑞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