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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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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夜光靠着阴冷的青石墙,仰起头微笑。
身后隔着一道浅浅的墙便是他的府邸,他却迟迟不愿再走近一步。
什么时候开始微笑成了师夜光唯一的表情,勾唇,弯眉,拈花而笑,笑意却从来染不进眸子里。
八重雪记得以前的师夜光,和他一样,是没有表情的。
这座城池太善于欺骗,灯火辉煌下全是刻骨阴霾,锦绣里裹了森森白骨,胭脂水粉掩了腐坏的气息。
连人,也带了伪装的面具。
八重雪伸了手,师夜光却没有回应他,只闭了眼,似是睡着了一般,他便走了过去,然后轻轻在那人耳边唤他的名。
他唤他,夜光。
于是,师夜光睁开眼睛,八重雪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看错了,那双幽浮着忘川水色的眸子里,泛着一个微笑。(倦然的,落寞的,却也是宠溺的,温柔的。)
“就这么不管吟语没关系么?”月色渐凉,淡淡的投在师夜光身上。
八重雪看着他缓缓摇头,道,“无妨。你已经陪我将整条街找过三遍,若这样我都找不到他,那他便是回聆水阁去了。”
“呵呵,八重,你不信你没看出来我是故意的。”师夜光微微一动,靠在了八重雪身上,他比他略低了一些,下颚刚好蹭在那人肩头,这个动作便更像是撒娇一般。
“那又如何?”八重雪低声回他,任由那人纠缠了指尖,缓缓拉着人朝墙壁倾倒下去。那又如何?明明知道他暗自动用了术法,不动声色地带着他朝着与吟语相反的方向寻去,可是那一刻,他担心师夜光妄动术法的心思多过了忧心吟语的安危。
罢了,任由他去吧。
穿越过仿佛幽深得没有尽头的黑暗,那双缠绕着他的手忽的松了开来,听见风声簌簌,而后是飘渺的烛光映入眼中。
雕花案上白玉酒盏随意摆着,似乎依旧是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墙上一张劲弓他再眼熟不过,脚下踩了柔软的缀金毯,层层叠叠的纱幔蜿蜒开来,懒懒缠了一床的金玉衾褥。
“连回自家府邸都要穿墙而过,不动声色,夜光大人大概是第一人。”八重雪冷哼。
师夜光将铜狮香炉幽幽吐着的瑞麟香换成从吟语那里要来的秋水寒,一瞬间幽深艳丽的香气淡成了无痕无迹的烟水之气,他自顾自靠在案边坐下,耸耸肩道:“八重将军不介意我全府上下都知将军深夜造访,我便唤了他们来见过将军,呵呵,能见将军一面可是他们莫大的福分呢~”
他抬了头来笑,看八重雪一脸鄙夷,也不气恼,伸手拉了那人往身边拽,八重雪偏偏不理他,暗暗施了力,任他怎么拉都不动。师夜光吐吐舌头,和金吾上将军比臂力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他可不打算做,小指勾了勾,让一地纱幔缠了那人的脚腕,趁八重雪一个失神,轻巧地将那一团火焰似的人拽到了怀里。
“你使诈!”八重雪气极,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明明总是他都占了优势,却每每都败给这个人。
“呀呀,八重,我这个叫飞蛾扑火呢~”真的是飞蛾扑火,胸口那团火焰灼灼地烧得他乱了心智。
“切,你……”后面的所有字句都被吞没进贴合的唇瓣之间,一叶花开,模糊纠缠,万语千言早已沦落。
彼此乱了气息,堕了红尘,不知心向何处,却也不知如何止息。索性闭了眼,任决堤的潮吞了理智。一盏孤灯湮灭,黑暗中黯银似的发融进那披散开来的纯粹夜色里,前尘化烟,来世成幻。
——若心动既是错,如今泥足深陷,如何洒脱放手?
案上白玉盏里,酒光潋滟,不曾陪君笑醉三万场,却早已染了醉意,胭脂色随着勾画着眼角眉梢的微凉指尖一分分渲染开来。谁抬手误落了酒盏,血红色弥漫了一地。
——人生本就痴缠纠结,何错之有?若有错,我宁可与你同坠阿鼻地狱。
师夜光睁开眼,笑意一点点漾开来,他那半生寥落的功德怎样才换来了眼前这个人生死与共的一诺。然而心里却不断回响着那天那个人推门前落下的半句,说不出话来,只深深将人圈住,埋在他的颈窝,一遍遍的呢喃,“雪,雪……”
“嗯……我在。”八重雪以为那是错觉,他从不曾想过师夜光唤他的声音里会有浓浓的不安和绝望,他疑惑地想要起身看他,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着你就好……”语调低沉,宛如梦呓。
长久的静默,无声的允诺,八重雪心底已然无惧,就这样与他一起走下去,不问究竟,不问凶吉,无论去向何处。
彼此千疮百孔的灵魂,相拥着才能感觉到瞬间的温暖。明知终会降下惩罚,却安心地任他带来结果。不知不觉,梦境开满了花,听不到现实的残忍。
长夜漫漫,岁月静好。
——从梦境醒来的时候,这个充满悲伤和甜蜜的冬天已然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