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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胜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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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与浅歌虽不知道两人在内室究竟说了些什么,就只看见林紫陌那几乎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便知她定是被叶柠戳到了痛处。两人只是想不明白,原来到了今时今日,叶柠手中仍有会让林紫陌失态的东西吗?
听雨嘱咐浅歌送林紫陌出去后掀开帘子走进内室,见叶柠仍在窗边怔怔坐着,有些担心的走过去,“没事吧柠儿?你方才同林紫陌说什么了?”
叶柠回过神来,视线落到桌案上的棋盘上,神色淡淡,“没什么,只是跟她提起一个故人。”
顿了下,又道,“离枫哥今日差人送信给我,说他找到了些当年的线索,让我们明日务必出宫去他府上一趟。”
听雨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叶柠眉头一皱,片刻后竟无声无息的倒在了榻上,烛火中一张脸苍白得吓人,看不见丝毫血色。
听雨慌忙上前将叶柠扶起来,只觉得怀中仿佛抱了一个火炉,急得扭头冲外间,“浅歌!浅歌!柠儿昏过去了,快让人去喊太医!”
外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浅歌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看到躺在听雨怀里的叶柠也是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柠姐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片慌乱中,听雨和浅歌只看到眼前一个人影闪过,等回过神来,怀中的叶柠已被那人抱到了榻上,随即是萧川逸暴怒的声音,“都愣着干什么,去找徐太医过来!”
烛火噼啪作响,偌大的殿内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萧川恒看着榻边徐太医的脸色,沉声问道,“如何?”
徐太医收了手,转头朝着萧川恒的方向欲言又止,“回皇上,臣观娘娘脉象,不像是生病,倒像是……”
萧川恒似有所觉,垂在身侧的手绞住了身下的床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徐太医,“倒像是什么?”
“中毒。”
果然如此。
许是因为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听到徐太医的话,萧川恒并未显露出过多的震惊。只是松开了手,指尖抚上榻上那人的眉目,一笔笔描摹下来,半晌才又开口,“此毒……你能解吗?”
“臣定当竭尽全力。”徐太医低下头去,想了想,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浅歌和听雨,“臣斗胆,敢问两位姑娘,娘娘之前有这般症状吗?”
听雨尚未从方才他的话中回过神来,闻言愣了下,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浅歌。
浅歌正呆呆的看着躺在那里的叶柠,脑子里回响着方才徐太医说过的话,又想起这些年来叶柠越来越弱的身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越来越浅淡的笑容……想起那日从别院离开的时候,沐瀛之看过来的眼神。
她一直以为,叶柠的身体是因为旧伤的缘故才如此虚弱,只要好好休养早晚会恢复的。她早就该想到的,若是叶柠只是普通的伤病,为何这些年来一直反反复复,为何用遍了宫中的珍稀药材也不见好转。
原来,不是病,是毒。
“浅歌?”听雨走过来推了浅歌一下,轻声开口,“徐太医问你话呢。”
浅歌回过神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徐太医,“柠姐姐她这些年身子一直都不太好,我以为……”嗓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我以为她只是身子太虚弱了才会这样……”
“姑娘别急。”徐太医低头斟酌了一番,沉吟道,“臣曾听闻,南疆境内有一地方唤作药王谷,谷中善制天下奇毒,亦善解天下奇毒。若是……若是能请来药王谷中的人……”
“只是臣素来听闻这药王谷向来不涉庙堂,即使我们找到了谷中之人,怕是……”
徐太医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上方萧川恒的声音再度响起,“浅歌,让沐瀛之进宫,朕知道你有办法。”
沐瀛之走进凝幽宫的时候,是第二日的黄昏。
天边残阳未歇,瀛之远远的站在门口,叶柠已经醒了,听雨正在床边看着她喝药。大概是那药太苦了,瀛之看到叶柠喝了一半就放下了药碗,然后开始和听雨讨价还价。
“徐太医说了,这药必须得趁热喝完才行,柠儿你听话。”这是听雨。
“听雨姐姐,这药真的太苦了,你先让我缓一会好不好?我等下再喝。”这是叶柠。
……
几个回合之后,叶柠终归是没有拗过听雨,皱着眉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门口的瀛之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柠循声望过来,一张脸仍是之前清清冷冷的模样,眼底却是带了笑意的,“瀛之,你来了。”
已经入夜,御书房里却只昏昏的燃着一支蜡烛,萧川恒闭着眼睛坐在上方,脸上的神情隐在了暗处,看不分明。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萧川恒睁开眼,看到福顺推开门走进来,“皇上,凝幽宫那边传来消息,沐谷主已经到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瀛之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听雨,嘱咐好用药剂量后出了内殿,刚一迈出门,就迎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浅歌不知道已经在廊下坐了多久,发丝散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看到他进来,下意识的起身想要走过来,却因为坐的太久了腿有些发麻,走了没两步又摇摇晃晃的跌了回去,重重的磕在了青石板上。她似是也不觉得疼,只是固执的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瀛之走过去,在浅歌面前蹲下,伸手拂去她因为眼泪粘在腮边的碎发,而后轻轻将人揽进怀里,“别怕小丫头,我来了。”
夜风拂过院墙,越向飘渺不清的天际。夜已经很深了,瀛之站在廊下,看到院中石桌旁坐着的人影,略一思忖后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萧川恒回过头,视线在那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后收回,低低开口,“柠儿身上的毒……你有办法吗?”
萧川恒的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在深沉的夜色里,瀛之想,自己虽然也已经认识了这位大成的皇帝陛下许多年,却始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只是此时此刻,瀛之却能肯定,自己方才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与害怕。
正因如此,才更觉得可笑,瀛之想说:人都已经被你伤透了,你这些迟来的深情又有什么用呢?
瀛之愣了一下,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只是眉眼间的神色却是冰冷的,“原来你也会在意叶柠的死活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得到了这天下,便不再需要叶柠了。”
萧川逸低下头去,唇边笑意自嘲,“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怨我。你,你们所有人都在怪我,怪我夺了这原本该属于萧川恒的至尊之位。”
瀛之想了想,收了脸上笑意,在桌边坐下,手中折扇一下下敲在掌心,带着漫不经心的闲适,“萧川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元平四十年的秋天。
那一日的药王谷,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叶柠搀着重伤的萧川逸一路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传闻中医术赛过华佗的药王谷谷主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不求金银,不要富贵,只看真心。
滂沱的大雨里,叶柠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被人带进去,而老谷主应允救人的条件也很简单——试毒。
整整一月,叶柠每日都要灌下不同毒性的药材,毒素在体内融合排斥,是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忍的痛楚。若不是一直游历在外的瀛之偶然归来,只怕早已没有了今日的叶柠。
“我爹那时不知叶柠是叶老将军的女儿,只是依药王谷中惯例,让她试的皆是尚在试炼中的毒药,”瀛之顿了下,将手中折扇搁下,“后来知晓一切,却也晚了。叶柠当时身上旧毒未清,再加之身上有伤。纵使我爹得知她的身份后倾尽谷中医术,却也是毒入心肺,武功尽失,只留下了她一条命。”
“你问我这毒能不能解,我不知道。但我会竭尽所能,不单单因为叶柠是我的朋友,也是为了替我药王谷向叶家赎罪。”
“还有。”瀛之抬起头,重新将折扇握入掌中,“你说我们恨你怨你,是因为你从萧川恒手中夺走了皇位。其实不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川恒所思所想,从来都不是这个至尊之位。”
“我知道你不信。”瀛之看着对面那人的脸色,起身准备离开,“可确确实实如此,川恒从头到尾所求,唯有叶柠而已。”
“那又如何呢?”萧川逸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暗夜里愈发幽暗起来,“到底,叶柠是我萧川逸的妻子,不是他萧川恒的。”
“你们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萧川恒有多么伟大,我有多么卑劣。你们所有人都在提醒我这至尊之位是他萧川恒让给我的,可终归,这天下是我的,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姑娘是我的。而他,只能死在冷冰冰的天牢里,连遗骨都要被流放到南疆,做一个孤魂野鬼。”
“什么是非对错,恩怨黑白,这世间,自古胜者王败者寇。”
“我赢了,自然为王;萧川恒输了,便只能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