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昨日》能上天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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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奔！”少女带有怒气的清脆声音隔老远传到门口吃得正欢的大黄狗的耳朵里，吓得庞大身躯一抖擞。大黄狗抬头丈量了下少女与自己的距离，赶紧低头再吸拉了两口，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然后把剩下的食物一扒拉假装若无其事地跑到少女身边，全然不顾刚刚给自己投食的男生裤腿上那一大片油渣子。

　　贾辞昔没理朝自己腆着脸的大狗，径直走向正默默收拾残渣的男孩子，蹲下身去帮着忙，舔了下唇还是开口道：“你好，不好意思啊，我家狗给你添麻烦了，我把它刚才吃的东西的钱给你吧。”全然没有喊狗的气势。

　　男生抬头笑了笑：“没事的，狗狗很可爱，还挺能吃的。”语气很温柔，一笑眼睛弯成了半月，像哥哥。

　　贾辞昔看了看周围三四个包装袋和汉堡剩下的面包屑，马上回头瞅了一眼大奔，大黄狗转头开始数马路上来回的车辆——

　　大奔没看见，大奔不知道，与大奔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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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川看着女生边走边弯着腰对着大黄狗碎碎念的背影，莫名觉得可爱。一转身看到焦方戏谑的眼神，焦方瞄了眼前面的小姑娘道：“怎的，拔不出来眼了？让你买饭都忘啦？还得我出来找你啊朋友。”

　　平川甩了两下手里的垃圾道：“喂狗了，还有点渣，热的。”

　　对此，焦方同学习以为常地转身进快餐店自行觅食了，那家伙每次都是，遇见流浪小动物就拔不动腿，只是很明显这次是丢了他的汉堡包打中了有主的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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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辞昔觉得非常生气，非常！大奔已经太胖了，作为狗狗中的老年人，竟然为老不尊，天天蹲在各个快餐店门口混吃骗喝，即使家里给它节食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大奔，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甜豆一半听话都没有。”角落里打盹的橘猫听到自己的名字伸了个懒腰，优雅的从大黄狗面前走过，惹得大奔咕噜咕噜叫。贾辞昔见自家大黄狗一点改过自新的想法都没有，忽然就颓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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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

　　即将十岁的贾辞昔觉得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大她八岁的贾慈宸。别人家的哥哥会教妹妹做功课，会给妹妹买棉花糖，会带妹妹去游乐园，会送妹妹漂亮的小裙子……总之，会把妹妹宠成小公主，可是贾慈宸不，他教的功课总是完美避开正确答案，他只会让她跑腿买辣条还不分给她，他载她放学总喜欢走水坑弄脏她的小鞋子。

　　但是有一件事贾慈宸和别人家的哥哥一样：每年贾慈宸都不会忘记送贾辞昔生日礼物。

　　贾辞昔4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超级炫酷，是贾慈宸磨破嘴皮从爸妈那里求来的最新款的游戏机……的包装盒。贾慈宸在爸妈面前吹得天花乱坠，几乎让贾爸爸贾妈妈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游戏天才，事实上，贾辞昔生日当天连游戏机柄都没摸到，贾慈宸玩够了之后才扔给她，可她总刷新不了贾慈宸的最高记录，游戏机成为了她的童年阴影。

　　贾辞昔5岁时收到的礼物是一套《葫芦娃》的光碟，是她让了半个月的糖果从贾慈宸那里换来的。贾辞昔那个高兴啊，不分昼夜、废寝忘食的看，好不容易等到白娃出现，贾辞昔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第二天下了幼儿园，她迫不及待的打开VCD，准备品尝等待了一天的“甜果”，结果出来的是穿白袍披长发没脚还乱飘的女鬼，吓得贾辞昔嗓子都喊哑了，贾慈宸只顾在后面丧心病狂地笑。从此，贾辞昔再也没碰过VCD。

　　贾辞昔6岁时收到的礼物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贾辞昔乐坏了，爸爸妈妈怕她长蛀牙，总叮嘱爷爷不要给她吃甜食。现在她突然有这么一大包奶糖，贾辞昔感觉自己幸福的要飘起来。她偷偷摸摸地去自己的房间，一口填了三块奶糖，可是奶糖在嘴巴里放不开，贾辞昔又舍不得吐出来，就硬咬，奶糖黏在了牙上，贾辞昔一用力拔就把奶糖拿出来了，本来应该开心的，如果糖上没有她那两颗牙的话。于是在6岁生日这天，贾辞昔被迫失去了她人生的第1、2颗牙，这还没完，她的大白兔奶糖又全被贾慈宸收回去了，美名其曰妹妹在换牙期吃糖不好。还因为说话漏风被贾慈宸嘲笑好久。

　　贾辞昔7岁时收到的礼物是一套拼图，样图上是贾辞昔最喜欢的幼儿节目主持人树袋熊哥哥。那段时间贾辞昔对树袋熊哥哥迷恋的很，基本上除了爸爸和爷爷，其他男生她一概不看，只看树袋熊哥哥，所以她从贾慈宸那里收到拼图时的欣喜可想而知，可是她拼了好久就是拼不出来树袋熊哥哥的脸，贾辞昔非常暴躁阴郁，连带着对树袋熊哥哥的喜欢也少了几分。后来有一天，贾辞昔在贾慈宸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树袋熊哥哥的鼻子眼和半边嘴巴，差点原地爆炸。

　　贾辞昔8岁时收到的礼物是包装精美的童话书，贾辞昔一天没舍得拆。那天贾慈宸也安静如鸡，一天没有惹她，她很欣慰，以为贾慈宸终于长大了，于是在饭桌上，贾辞昔还特地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夸奖了贾慈宸，并表示非常喜欢贾慈宸的礼物，还央求爸爸妈妈晚上晚点睡，她想看完那套书。在贾慈宸的怂恿下，贾辞昔从房间里拿出来童话书当着爸爸妈妈的面拆开，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可当她完全拆开之后，石化了，除了包装像童话书以外，里面是一全套三年级算术题。贾爸爸贾妈妈以为数学白痴终于开窍了，两人感动得陪着贾辞昔做了一晚上数学题。

　　贾辞昔9岁时收到的礼物是一条镶着一小颗翡翠的红色手绳，很贵可是很好看，她缠了贾慈宸好久，表示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并答应每年压岁钱分他一半才求来。吃了前几年的亏，贾辞昔怕贾慈宸耍花招，在生日当天拉着贾慈宸去店里亲自买的，付完钱就戴上了，全程没让贾慈宸摸一下，紧张兮兮的小模样让贾慈宸反省了两分钟，最终没忍心作妖。

　　离贾辞昔第十个生日还有两个周，贾慈宸先迎来了成人礼。贾爸爸贾妈妈按原计划在成人礼的前一天载着贾慈宸贾辞昔去旅游，庆祝贾慈宸成人，贾辞昔一路上摩拳擦掌想着如何让贾慈宸度过一个难忘又销魂的成人礼，以报多年生日之仇。

　　正当她对着凭借大长腿占了后座一大半的贾慈宸龇牙咧嘴时，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她被猛地拖入一个结实的胸膛，鼻尖传来的是她最讨厌的贾慈宸清冽的皂粉味，耳边响着车上电台里It’s not good-bye的哼唱和少年模糊的嗓音——
　　“爱你啊，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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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祸，都死了。

　　这是贾辞昔被从哥哥的怀里抱出来的时候由纷杂的外界获取的唯一信息。贾辞昔被一群白大褂摆弄着，机械的配合着，她听见有人说：“万幸啊，这个小女孩被保护的很好，一点伤都没受。”

　　不，不是。我受伤了，你看我手腕上带着的翡翠碎了，我的胳膊划破了。

　　贾辞昔在心里轻轻说。

　　所以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帮小昔呼呼，那样小昔就不疼了。还有贾慈宸，我知道你一定是在装睡，快帮我找个创可贴呀。

　　贾辞昔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想象下一秒爸爸会来摸着她的头，哥哥会说这是他的恶作剧。

　　大奔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它从两辆面目全非的车旁边那条血肉模糊的大黄狗身边出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停在贾辞昔的对面，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只有贾辞昔蹲在那，没有抬头，也没有哭。

　　第二天，贾辞昔又回到车祸现场，蹲在那，没有抬头，也没有哭。和她一起的是对面那只小黄狗。黄昏，贾辞昔被带走，小黄狗没有抬头。

　　第三天，贾辞昔又回到车祸现场，蹲在那，没有抬头，也没有哭。和她一起的是对面那只小黄狗。黄昏，贾辞昔又要被带走，她回头，轻唤：“小黄狗，要不要一起走？”小黄狗没有抬头。只是当贾辞昔上车时，脚边多了一团黄绒绒的肉球。

　　人人都说贾家小女儿真可怜，被吓傻了，爹妈兄长都死了，却哭都不会哭。

　　只有大奔知道，贾辞昔重新编红绳的时候会哭，自己进厨房的时候会哭，躺在哥哥床上的时候会哭，吃糖的时候会哭，读书的时候会哭，看动漫的时候会哭，脱了鞋子进门说完“我回来了”的时候会哭，听着那盘被藏起来的磁带的时候也会哭。贾辞昔哭得声音很小，但是大奔能感受到，贾辞昔很伤心。

　　大奔听不懂，磁带里九岁的小男孩声音兴奋又坚定：“去年的今天我妹妹出生了，以后我要给我妹妹最好的爱护，我要把我的玩具都给她，我要把我的零食都给她，我要带她出去玩，我要让她成为最棒的，我还要送给她我的爸爸妈妈，我爱妹妹。妹妹生日快乐哟。”

　　十岁的小男孩欢呼雀跃：“妹妹两岁生日了，今天我用全部的零花钱给妹妹买了一条小裙子，妹妹穿上真好看，她喊我哥哥的时候我真开心呀，我要永远爱护妹妹，妹妹生日快乐啊。”

　　十一岁的小男孩好像说话的时候在思考，声音断断续续：“我最亲爱的妹妹，三岁生日快乐。我的妹妹是小天使，聪明又可爱，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哥哥，妹妹呀，明天我一定要教会你用筷子，还要教你穿鞋子，还要教你玩游戏，还要教你做数学题，还要教你踢足球，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一直到你学会为止！妹妹，你要爱护你床头上小熊的袜子哦，那是哥哥亲手缝的呢。爱你哟妹妹。”

　　十二岁的小男孩骄傲无比：“今天小昔生日，我早就和爸爸妈妈说好啦，用上一次考试的奖励给小昔买个新游戏机，前几天隔壁宋十一那个臭小子总嫌妹妹不会打游戏，我一定给她玩个让别人打不破的成绩，看谁敢瞧不起她，我的妹妹就是最好的，生日快乐哦妹妹。”

　　十三岁的小男孩洋洋得意：“妹妹迷上了动画片，饭也吃不好，觉也睡得少，我想了个办法，保管妹妹戒掉动画片嘿嘿。妹妹好好吃饭才能长个子的，我妹妹不能瘦！妹妹生日快乐。”

　　十四岁的小男孩犹豫不定：“妹妹最近开始进入换牙期了，可是小牙摇摇晃晃就是不掉，她吃东西总疼，不知道粘性大的糖能不能给她粘下来，看她疼我太难过了，我的妹妹要快快乐乐的才行，妹妹生日快乐。”

　　十五岁的小少年咬牙切齿：“小昔生！日！快！乐！这个小没良心的，喜欢劳什子树袋熊哥哥，连我都不理了，哼，送你个没有脸的树袋熊，让你喜欢！”

　　十六岁的小少年忧心忡忡：“妹妹都三年级了，数学还是稀烂，得抽空给妹妹补习一下才好，我这么好看的妹妹不能年纪轻轻就秃头。可是不能像幼儿园那样直接告诉她答案了，她会懒于思考的，唉，妹妹又大了一岁，越发不爱和我一起玩了，生日快乐啊我亲爱的小姑娘。”

　　十七岁的少年声音清凉圆润：“小昔生日快乐。这个傻孩子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条手链本来就是我要给她的生日礼物，竟然连她的积蓄都贡献出来了，好吧，就当给妹妹提前攒嫁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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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豆看见贾辞昔哭了，迅速折过头，对着假寐的大黄狗脑袋使出无敌猫猫拳。

　　大奔看见贾辞昔哭了，乖乖的挪到客厅里的狗窝处，一通猛刨，把自己偷藏的零食都推到贾辞昔面前，吐着大舌头乖乖的看着贾辞昔，乌黑的眼珠满是无措和委屈。

　　贾辞昔擦擦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大奔的私货就跑，全部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里，又迅速回身，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露出一个魔鬼般的笑容。

　　思念是真的，眼泪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但是七年过去了，时间没有抚平贾辞昔的伤痛，却教会了贾辞昔不动声色和坚韧，她早有一身厚厚的盔甲，包裹住自己浓郁的伤心，寸隙不漏。

　　贾辞昔想，所有回忆只要她还记得，就已经是一件美好的事了。

　　比如为了取笑哥哥教的功课很烂，她努力学习，为了能辨别哥哥教的答案对不对；比如迫于淫威她小小年纪总是楼上楼下地跑腿还吃不到很多辣条，比别的小朋友身体素质都好很多；比如在冬天舍不得换下来的白布鞋溅上水之后，她终于体会到了棉鞋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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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又给贾辞昔打电话了，说他想甜豆了，让她赶紧送回去。

　　甜豆是爷爷养的猫，但是打小特别黏她，所以假期她也偶尔接来一起住。房子太大了，贾辞昔想,有活物也算有点生气。

　　贾辞昔知道，爷爷说是想甜豆，其实更想她。但是贾辞昔不想回去，回去爷爷又该留她住下了。

　　当年车祸发生的突然，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间骨肉血亲只剩一个不经事的孙女，本来还算健壮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

　　可他硬是撑着一口气在亲戚的协助下办理了儿子儿媳孙子的后事。

　　老爷子年轻时一杆枪走南闯北，和国家一起过过一段灰头土脸的日子，运筹帷幄了一辈子，偏偏在孙女的去留上体会到力不从心。

　　眼瞅着大部分事情尘埃落定，那些个亲戚却没有一个主动提出收养这个还要上学，正处在花大钱的年龄段上的小女孩。

　　老爷子本来心想给贾辞昔一个相对健康的家庭——他老了，年轻的时候就没来得及教养过孩子，现在怕是更没办法顾及到小孩子的心理和生长。

　　但看这种情况，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养着的好。

　　可是贾辞昔不愿意，她不想跟着爷爷回大院。

　　在上小学之前，她和贾慈宸一直在大院里跟着爷爷生活，大院里有太多她和哥哥的回忆。

　　更何况，哪怕是为了爷爷，她也不能回大院。那个戎马半生的老人每每看着她垂泪的表情，她实在看不得。

　　贾辞昔哪怕将将十岁也知道，大伙儿帮着处理了后事，已经是非常仁义了，她的心里对他们除了感谢以外，起不了一丝抱怨。

　　那是第一次，十岁的贾辞昔在生日这天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也是第一次，她扛着爷爷不苟言笑的脸哭喊撒泼，硬着脖子要回大院外的家。

　　爷爷被她闹得没法，只好放她走。就这样，贾辞昔一个人一条狗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小学的时候爷爷还派警卫员接她上下学，上了初中贾辞昔强烈抗议后才获得上下学自由。

　　转眼也就这么多年了，贾辞昔也能坦然的面对大院里她和哥哥角角落落里的痕迹，也因着担心爷爷的身体，经常回大院看看。只是连续七年，每次爷爷都劝她回去住，实在让她很头疼。奈何老爷子天天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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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川突发奇想去看看自家老头子，却又没带证。说了门牌号，正老老实实在门口登记着呢，就看见一小姑娘老远抱着一只猫蹦跶着。

　　那猫显然对于这个过山车不是很满意，两只前爪死死抓住小姑娘的外套。再一细看，这不就是上次领走大黄狗的小女孩嘛。

　　平川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就见门岗亭里的兵敲了敲玻璃，说：“同志，要进就赶紧写，不然赶紧走，别瞎逗留。”

　　平川睨了一眼说话的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转接到哨兵手里，得到哨兵惊恐慎重的眼神后顺利进了大院。

　　走了一段距离后转头看，小姑娘正挥着证和哨兵说着什么，小哨兵耳根发红地看着她，轻易放她进了门，与刚刚对着平川的不耐烦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唇红齿白，在阳光下衬得她越发肤如凝脂。相比上次见的那面，这次笑着的她看上去更软萌一些，一双盛着阳光的杏眼黑白分明。甚至隔老远，平川都能看到，小姑娘柔顺的头发自然地扎在头顶偏下些，发梢凌乱地微翘着，看上去像带着少女特有的调皮。

　　平川啧了一声，不明白自己在这树荫下咋品起人小姑娘的长相来了，着实不礼貌，幸好四下无人。平川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一个女孩子，颇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梁，逃也似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