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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胤禟番外:心字已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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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宦官畏头畏尾地走上前:“禀九爷,佟宝在园子外头跪了一个晚上了,等着爷发落苏州铺子的差事呢。”胤禟仍怔怔地盯着夜空中忽明忽昧的流萤,若有所思,半晌,道:“叫他先退下吧,明儿早上再来。”信步踱出花园,心里念着方才雪霏劝自己的话:“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慢慢走至嫡福晋栋鄂氏的正屋,却见一灯如豆,栋鄂氏独自执笔坐于灯下,却也不见动笔,呆呆地不知想着什么。
立了片刻,不见有丫鬟来打帘子,只得亲自掀开走进去,随口道:“怎么一个人闷着?”栋鄂氏微微吃惊,虚握着的湖笔歪了歪,髻上斜插着的玉蜻蜓簪轻轻晃了晃,映得烛光也颤了两颤。然而她并没有回什么话,静静地将笔搁于鎏金珐琅铜笔格上,侧了侧身子,也不看向丈夫。
胤禟见到那笔格,倒是忆起起前几年的一桩旧事。那晚她不过是来关照盆炭火,却被打了脸回去,夫妻之间竟有两个多月不曾说话。同往宫里给额娘拜寿,听见额娘对她不冷不热的,自己也有些抱赧,想想她似乎颇爱书画,便送过去一架拂烟霞安笔格,一方鳝鱼黄的莲瓣澄砚。此后夫妻和睦,再也未曾生过龃龉。
于是便笑道:“当日我给你的笔格和砚台呢?怎的不见?”
栋鄂氏淡淡地道:“我人都不该在这个家里,何况这些身外之物?”说罢抬起头来,微微讽刺地一笑。
胤禟便明白今日对胤誐、雪霏他们掰的谎被她知道了,笑道:“你嫡亲的兄弟成亲,这几日也忙活得累着了,横竖请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儿,何苦再累你出去应酬?我就说你还在娘家帮衬,好让你歇个半晌。”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栋鄂凡姝心中微微一动,虽知他明明只是在哄自己,却也难得见他主动说软话示好,便也不再计较。当晚,胤禟便歇在了这边。
入夜,与八贝勒府邸毗邻的小角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又敲。连响了数十声,方见守夜的婆子披着衣裳开了门,嘟嘟囔囔:“热了半夜,才睡的踏实,又被你这催命的嚎醒了……”却听见来人压低了声音说:“我要见九爷,请嬷嬷速速带路。”
婆子惊得两眼圆瞪,尖声嚷道:“唉呀呀,这可反了天了!你们在贝勒府里怎么没上没下的张狂,没咱们的相干。这会子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小的奴婢,使唤我们去惊皇阿哥的驾,我倒要看看,你是长了几颗豹子胆?”
那丫鬟遂抬起头来,低低地哀告:“我是八福晋的陪嫁大丫鬟拂琴,这会子真真是有急事。您老若是不信,只管告诉九爷身边的小厮来宝、太监小唐他们,唤他们去请九爷。我们几个都是翊坤宫里出来的,再不济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断断不会叫您为难。”
老婆子一听,扯着嘴皮子回口道:“扯你的臊!各管各家,各找各妈。你们福晋的事儿,怎的扯上我们九爷?翊坤宫里出来的怎么了?我们还是栋鄂都统家给的陪房呢!你既是有事儿,如何等不得明儿个白天走正门?便是急事,也得先寻我们福晋,妯娌们商量着办,瓜田李下的,哪有嫂子寻上小叔子的!”
丫鬟悄悄塞给她一只金镯子:“好嬷嬷,你们府里福晋回了娘家,我们也是没有法子,只得先寻九爷。”
婆子将镯子往脚下狠命一摔,恼怒道:“你这丫头好不害臊!爷晚上还歇在福晋屋里呢,你空口白牙地胡扯些什么!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自有我们福晋管家!”
拂琴见状,一把推开婆子,拔腿就直往里跑,穿过角门入了园子,偏偏夜黑路滑,看不真切,溜过台阶的时候绊了一跤,随即被婆子领着几个妈妈看了起来。
一个妈妈道:“就算你是贝勒爷府上的,也没这个规矩!大半夜的到别人家府上横冲直撞。惊扰了爷和福晋,你担待的起,我们还受不住!”
另一个妈妈胆子小,劝道:“到底是什么大事儿,你倒是说出个好歹来,我们也好掂量着轻重,给你通禀。”
拂琴在心中略略掂量,只得隐去兵马包围、刀光剑影的事儿,哀哀求告:“我们福晋临产了,情况不大好。贝勒爷临出门前,拜托了九爷帮忙照看的,求您速速去通报一声。”
正屋门口。
一个守夜的大丫鬟皱着眉听底下粗使婆子报告,里头帘子轻轻地掀开,一个打扮体面的媳妇皱着眉,低声斥骂道:“小螺,你越发不会办事了,爷今儿个在里边,怎么敢在门口说话?福晋都听见了,叫我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
小螺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又说:“娇蕊姐姐,你看这可怎么办好?八福晋那边……”
娇蕊忙捂了她的嘴,在她脑门上点了一刮子,遂进去了。
屋内轻罗幔帐低垂,金兽吐香。栋鄂氏正倚在床头,俏脸红晕地看着熟睡的胤禟,他平日里只是淡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宇间从不见亲昵,可也算不上冷淡。如今情人眼里出西施,栋鄂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睡梦中放松自在的样子,相看无限情,再想到今晚他也算是低了一回头了,正是应了额娘的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往后慢慢抓住了男人的心,日子也就不再是煎熬了。
忽然瞥见娇蕊在帐子外头冲自己打手势,比划了个“八”字,一对娥眉顿时蹙了起来,娇蕊忙附耳轻声道:“回主子,角门处的妈妈说,‘她’要生了,竟然叫贴身大丫鬟唤爷过去,那丫头颐指气使的,连福晋都撇开不提。”
栋鄂氏气道:“就该打了出去,也就是爷往日里纵的她们!”
帐幔深处,胤禟依然睡得很沉,被说话声略略打扰了,轻轻地翻了身,蹭了蹭被角,咕噜了一句梦话,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美梦。
第二日一早,胤禟出了门,直至深夜才回府。
正屋里,栋鄂氏喜气洋洋地穿着一身七镶七滚的凤穿牡丹花样的夏裳,领着两个庶福晋笑脸盈盈地迎出门去,却被当众甩了一个耳光,头上的玉镶珠宝松鼠簪子直直地坠在青砖地上,摔为两节。
胤禟头也不回地又出了门,自此,他终身再未来过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