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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拜舅姑 ...

  •   离开宁寿宫,我们一行人匆匆奔向承乾宫。
      一路上,我忐忑不安,近来变故太多,猝不及防:中外姻亲异口同声地笃定九福晋非我莫属,接踵而至的却是焦灼不安的选秀,出乎意料的落选。意气消沉地打道回府,却等来了峰回路转的指婚……命运起落不定,更兼捎带着不少琐碎纷扰:昨日我晕厥的事儿,虽然府里上下口风极严,但毕竟是当着宫中传旨的内侍们的面儿,人言可畏,此事似已传遍了东西六宫。今日进宫的路上,我受到的瞩目甚至超过了初选那天,各怀鬼胎的眼神纷纷投射过来:同情的,叹息的,等着看好戏的。甚至还恍惚听闻到窃窃私语:“听说昨儿个求死的心都有了,唉,可怜了一对有情人啊……”叫我哭笑不得。
      适才乌日娜的莽撞言语,表哥和凡姝姐姐之间的剑拔弩张,唉,虽然抽身跳出了火药桶,终究免不了嫌疑。尤其他,胤禩,究竟在不在意呢?
      拂琴、枕书和年幼的侍画都随在身后,我踯躅了半日,几次开口,却都默默无言,只是悄悄地拿眼睛睃过去:时光荏苒,一年的光景,他的身材越发颀长挺拔了,参政以来,白皙面孔上的少年稚气渐渐脱尽,甚至微微有些晒黑了,却增了些刚毅果敢的味道和历练出的从容气度。走在身边,似乎是一株凛凛的寒松,高拔清峻,而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润亲和,宽厚平易,和从前一模一样。上次瞧见他还是在伤寒刚痊愈在府里养着的时候,他出征在即,来与我道别。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能不呢?多少个夜里梦里都是他那天的模样,微笑的、忧思的、压抑的、放松的……层层迭迭,弄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也不是没有过担忧的日子,尤其选秀那十天,一直住在宫里,却连他一面都无缘得见,不禁让我疑心他是否另有所属,或者,他的心智已经和大人们一般理性了,明白世殊事异、心志难一,少年意气的冲动纯属荒诞不经,继而坦然面对我将嫁为人妇的事实……而今天,他露面后的第一缕笑容就打消了我重重的疑虑:他是在意的,甚至比我还要惊喜莫名。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承乾宫的小偏殿,宫人们说主子不知道阿哥格格要过来,刚刚往钦安殿祈福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方回。我们只好先去钟粹宫,拜见惠妃娘娘。惠妃娘娘的性子向来是恬然的,万事可有可无。今儿个她笑容可掬地与我们进膳,倒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开心。这么些年来,一直觉得惠妃娘娘是个懦弱内向的人,今日固然没有推翻以前的想法,却也发现了她温良的母性,毕竟,大阿哥不是由她亲自抚养的,胤禩算是她唯一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惠妃娘娘赏了我好些穿戴,又拉着我的手问了许多话儿,亲自送至钟粹宫门外,吩咐宫女们打着灯笼随着,一直目送着我们离开。若是换做热心肠的姑姑,也许我会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可是温性子的惠妃娘娘也如此,我很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暖融融的。
      “惠娘娘人真好,我以前居然没有发觉。”一天来始终未交一语的我们总算打破了沉默。“嗯,额娘待我很亲,处处妥帖周到的。”他笑着说,“从前你很少见她,自然无从了解。额娘秉性安稳,与人相处更是慢热,你以后常常过来就知道了。”我嗤嗤地笑了:“谁愿意常常过来啊,身不由己罢了。”话音刚落,想起白日的流言与不快,生怕他误会了我的初衷,忙补充道:“说真的,我再想不到老天会如此眷顾……”过犹不及,这解释又来得造次了,一语道破心事,自己悻悻不已。
      他并不点破,呵呵一笑,恼得我脸皮子都烧烫了。
      绕回到承乾宫,路过一片还算开阔的池塘,暮色下,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有些厚重,也许是宫人们的脂粉水倾倒其中,故而显得凝滞?
      屋里尚未掌灯,显见胤禩的额娘尚未回屋。拂琴轻轻提醒:“格格,福晋关照咱们早早回府的。”的确,临出门前,外祖母再三嘱咐了,尚未下定的女孩子家要拿得住架子,稳重端庄才好。万不可多露一个笑脸,多说半句话,否则八阿哥的额娘们会觉得咱们霏儿失之轻佻。
      可是,虽然与胤禩的母亲卫氏素未谋面,我却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她才是他心底里的最亲的额娘,今日的拜见,无论等多久,也得见上。
      于是,我提议道:“我记得湖边有只小船来着,咱们划会子船,等等娘娘吧。”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全黑,柔波漾漾,恬静,委婉。我静静地扶着船舷,随手拾起一支枯柳枝,在水面随意地比划着,轻问:“你猜我为什么想划船?”“霏儿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的,很难猜透。”听他自然地把“格格”二字转成了“霏儿”,而且驾轻就熟,好像是多年来熟稔的称呼似的,我轻轻笑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不想她们跟着,当着外人,讲话总有些别扭。”“甚好,此间无外人,胤禩洗耳恭听内人说话。”
      不一会儿,夜色渐浓,阴阴的湖水变得沉沉,水光黯淡,像梦境一般。四处偏殿内的灯火皆点上了,明光透过树丛照过来,水面偶尔闪烁着点点的光芒。我看得出了神,道:“我前几日老想着趁选秀见上你一面,哪怕远远望见一眼也好——可你总也不来。我只好借散步的机会来你额娘屋子的方位走走,却从未遇见过……当时只道是天意弄人。”
      “你竟然来过?”他惊喜地问。
      “嗯,只有你没良心,从不去望我。”
      “若是那时候见了你,现在恐怕就见不着了。”
      “胡说,”我嗔恼道,一边抓着柳枝条连连击打水面,溅起层层涟漪,“编幌子也不编个叫人信服的!”
      他轻轻地扳过我的肩,让我不再伏于船舷之上,而是四目相对地看着他,他的两手稳稳地攥紧我的胳膊,“霏儿,信了我的话吧,我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一定要相信,哪怕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不告诉,绝非想要隐瞒,只是不愿你也担着心思罢了。”
      终于,卫氏屋子里掌起灯来,我们很快便上了岸。
      刚刚走到卫氏跟前,才看见了她的素色衣裳,尚未看清面目,我就恭恭敬敬地跪下了:“给额娘请安!”边说着,边规规矩矩地行四肃二跪二拜的大礼,刚刚行到第二跪,卫氏已经俯身将我扶起来了,谦和可亲地说:“好孩子,你有这个心意就成,往后日子还长久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看得出来,卫氏一贯养成了淡定从容的脾气,虽然与孩儿久未谋面,准媳妇也是初次见着,她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手忙脚乱,依旧不温不火、优雅镇定地招待着我们。然而,她那神采飞扬的美目,微微上扬的唇线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精神光彩还是让我深深体会到了她内心的欢喜。当她歉疚地称自己私蓄微薄,唯有手上的金镶和田玉的手镯配得上给我添嫁妆时,我很感激地接过,道声:“孩儿谢额娘的赏赐。”当面戴上了。卫氏左右端详着,笑着说:“配你的玫红衣裳还真好看。”“嗯,是额娘给得巧。”

      回府的路上,马蹄得得,我却在想着胤禩的两位额娘,同样是恬静内敛的性子,其实各有不同:惠妃娘娘想必是本性如此,而卫娘娘,大概就是后天的环境使然了,否则,她未必会如此不事张扬,小心谨慎。明明有着天赋的螓首蛾眉,美目流盼,却特意穿着不起眼的素净布衣,连首饰,也是精简到最少。唉,宫中二十载,磨平了她的心气,也消磨了她的容貌,却独独没能磨损她的气质和神韵。这样的性子,真是外柔内刚,百折不挠的。
      上善若水,处于最卑微的位置,不与人相争,静静地恪守本分——也许卫娘娘第一眼看去像是这样的人,但是相处之后细细回味,不难发现,她骨子里的傲气和尊严实为很多人都不及的,自然不是柔弱的水样骨肉。
      这时,小丫头侍画没头没脑地问:“格格,福晋不是再三嘱咐要稳妥持重吗?怎么您见到惠妃娘娘还好好儿的,比往常略略亲厚些而已,见着了卫奶奶反倒一口一个额娘?要是福晋知道……”“是啊,”枕书也开了口:“惠妃娘娘名位高崇,卫奶奶连个封号都没有……”
      “越发没规矩了,娘娘们的事,也是你们妄自评议的?以后不许嚼舌头。”我斥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地住了口,半晌,拂琴道:“格格,枕书侍画还小,不懂事,您别见怪。不过,恕奴婢多嘴,卫奶奶就那么一只上乘些的镯子,您怎的就心安理得收下了。”
      “你们不明白的。”我微笑着。想起有一个人在临别时深深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那么温热,心中积蓄的爱意和感激静静地传到了我的心底。我知道,他是懂得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拜舅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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