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攻》风骨萧然

2、第 2 章

　　雨暴虐地下了一夜，战争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新的统治者降王旗插上了皇城的城楼，
　　雄浑的鼓声传遍整个皇宫，旧的王朝覆灭，新的秩序即将建立。
　　萧灵均一夜未眠，疲态尽显。她身着粗布麻衣，尽量挺直脊背，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今日早朝，她要代表燕国皇室向楚国的皇太孙景修远献上玉玺、降表。这贪生怕死亡国贼的千古骂名她是担定了，横竖不过是史官笔下又多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罢了。早朝之后，景修远就会宣布燕国的皇帝萧仲祺已死，有了这位楚国实际掌权者的金口玉言，她的弟弟就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双膝跪下，双手奉上玉玺与降表，骄傲如萧灵均，也不得不低下头。跪在她背后的燕国降臣里，有世家也有寒门，他们的目光或惧怕忐忑，或恼怒不屑，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伺机而动。
　　景修远事前叮嘱过礼官，毕竟不是皇帝亲自受降，一切从简。他实在不忍心那纵情高傲的女子这样替她多疑酷烈的父亲、懦弱昏聩的弟弟、争权夺利的同族受此羞辱。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从降臣的队伍里跳出来，从身后扑倒萧灵均，一口死死咬住她裸露的后颈上。
　　皇太孙的贴身护卫赶忙上前将他拉开。萧灵均从地上踉跄爬起来，并不回头看这行凶之人。她以为她是不怕的，不怕旧臣们刺人的目光，不怕千古罪人的骂名，只求她的至亲平安就足够。
　　“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皇室近亲皆战死，皇上下落不明，你这贪生怕死的毒妇却匍匐在敌人脚下献上玉玺降表。莫不是看上了这小儿，迫不及待要将先祖的基业送上求他。。。”尖锐的骂声被利刃穿透骨肉的声音制止，景修远的剑已经刺穿这人的心脏。他的面容冷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戾气。
　　“沽名钓誉者，杀。”
　　受降的仪典草草结束，萧灵均又被带回了寝殿，来了位大夫草草为她清理了伤口便离开了。
　　这里虽是她开府前的寝殿，却已经五年未曾来过。当年她父皇不顾她重伤又中毒，执意将她迁往北境行宫，名为休养，实则流放。北境苦寒，终年冰雪不化，若非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相伴，恐怕早已不在人间。
　　想到那位大夫，灵均有些伤感，与那人此生恐怕无缘再见了。如世外飞仙一样的人物，没有姓，只有一个拗口的名，叫蕙茝。生性高冷但医术高明，从狼群口下救了她，她便一直与她相伴。一条命，她已经还了她无数次了，可她却说，“反正你时日无多，并不浪费我多少时日，不如送佛送到西。”
　　当日她接到仲祺家信准备赶回燕都之时与蕙茝告别，对方闭门不理，只得对着门作了一揖“从今山高水远，你我后会无期。蕙大夫保重。”看来真是毫无意外，与这位损友，确实是后会无期了。
　　这间寝殿，有她生命的前二十余年全部的记忆。包括，与那如罂粟般的妖魅女子的记忆。
　　那是楚国用来交换质子景修远来和亲的公主，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她时，她们都只有十六七岁，她是意气风发、势头正盛的嫡长公主，而她却要嫁给比自己父亲还年长些的萧伯庸。
　　她是怜惜她的，带着悸动跟好奇。她总是默契得给她接近的机会，恰到好处得给她诱惑。尤其是这儿，她的毓凤殿，每一处都有她们欢好的记忆。那人柔媚入骨，将她的魂都勾得不见，却又强势得不得了，次次都占得上风。
　　先帝驾崩之时，若非楚国已经崛起，远在北境的她又赌上姐弟之情以血书向新帝陈情，那些人真的会逼她殉葬。只是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母国，她印象里慈爱的父亲，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曾经属于皇帝的枢密阁已经换了主人，景修远端单手背在身后，黑袍男子单膝跪在他身侧。
　　“殿下，萧仲祺一行人已经出了燕都，往西境荒蛮之地去了。是否要截杀他？”
　　“不必。派人盯着他，别让他出了燕地。他若不生事便罢了，若有人挑拨生事，将挑拨之人除去便是。另外，多派些人看顾他，别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殿下，何不斩草除根，免得留后患。”
　　“连区区一个萧仲祺都不能容忍，孤如何能有执掌天下的胸襟。何况，萧仲祺在天下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诺”男子便退下了。
　　黄昏时分，萧灵均接到传召，召她去燕东阁下棋。到了才知道，哪里是下棋，简直是看戏。燕东阁是上书房的偏殿，若臣子等待召见一般是在这里坐着。两人在内殿下棋，隔着屏风，外殿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此刻，尽管分别了五年，她身上的香气还是如此刻骨铭心，闭上眼睛，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张大人，请在这里等候片刻。”
　　“道恭哥哥！”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沉默，代表了审视。十年未见，他早不是她的少年郎了，在朝堂中历练多年，已经磨平了少年的稚嫩跟温润，取而代之的是漠然。
　　“见过公主。”他向她行礼，规规矩矩，没有一丝省略之意。
　　“你。。”她始料未及。当年她被选定去燕国和亲，借此换回小皇孙景修远。连与她的道恭哥哥当面告别都没有机会。那个清俊的男子，那个十岁时初见便承诺非卿不娶的人，那个冒死传密信来燕宫诉衷肠的人，那个年过而立还尚未娶妻的人，怎么是如此冷漠疏离。
　　“道恭哥哥～”
　　“请公主自重。公主已嫁给燕萧氏伯庸，这声哥哥未免不妥。”
　　“你是怪我？”颤抖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臣不敢。”男子的声音丝毫未变。
　　“是你说，会待王师凯旋之日，向父皇提亲，你说。。。”
　　“够了！那不过是对公主你在敌国意志消沉时的劝慰之言罢了。何况我早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室，乃是陛下亲自赐婚的世家贵女。实在不能再与公主你纠缠不休。”
　　“陛下，赐婚？不，这不是。。”
　　“公主已失身于燕萧皇室，深知公主是为大义牺牲委身那萧家父子还有萧灵均。但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公主怎还不幡然悔悟？”
　　“我没有！我，萧伯庸忌惮楚国，从未亲近过我。萧伯礼更无从谈起。我与公主只是，，只是女儿家的亲近罢了。”
　　景修远看着对面人的棋路已然乱成一团，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的骨节都捏的发白。
　　萧灵均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话，“我与公主只是，只是女儿家的亲近罢了。”是么，只是这样么？想要献祭整个生命去维护的，只是女儿家的亲近吗？
　　眼泪无声流下，心口疼得发涨，嘴里传来一丝腥甜。
　　“噗～”一口鲜血涌出，有一两滴，滴在棋盘的黑白子之中，像是规则之内扎眼的异类。
　　“姑姑，今日修远再问你，你可后悔？”
　　“落子无悔。”嘴角挤出一个惨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