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性》一影美驿

5、中介

　　大四那年放寒假，她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从出租车上下来。这是一座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这里承载着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晦涩记忆，这里是她努力想要突破现状的源泉。

　　百顺在女儿回去的第一天还是保持了整整一上午的笑容，不过笑得极其含蓄。这样的面部表情在他脸上时隐时现，当然已久不多见。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小区的门卫处，双手倒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等待着女儿的到来。

　　门卫处是他惯去的地方，那时百紫毓并不明白父亲为何总是钟情于这个地方——他站在传达室的一侧，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就像一尊静置了千年的雕塑。无论在晨曦轻抚之下还是夕阳笼罩之中，他倾情眷恋着这个地方，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家。

　　回家后的他坐在那个专属于他的藏蓝色猪皮沙发里，目睹着他的女儿将一堆乱七八糟或重要或毫无价值的东西从箱子里翻出来，听他的女儿一边整理箱子一边讲述在学校里的所见所闻。他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女儿整理物品，可是当女儿偶尔抬起头即将与他对视的时候，他便总是迅速地将目光移开，仿佛在严肃声明：我可没有看过你！

　　每次当百顺接电话的时候，百紫毓但凡开口，所询问的都是母亲在不在呀之类的话，从没有对百顺讲述一些见闻，从未曾直接找过他。百紫毓怕与父亲的目光偶然间狭路相逢，怕因此而招来仇恨的目光和莫名的斗骂。这是不谙世事的百紫毓永远摆脱不了的罪恶感，不可自我饶恕的罪孽感。这份罪恶的感，只有父亲死后她才强烈感受到，且愈来愈浓烈。

　　百顺怪癖的个性与紫毓是个女孩有关，但也有亲戚道是潘福贵给百顺算过命，说这女儿是他的克星，女儿越长大，克力就越大，最终将不堪设想。想来，这也许就是百顺从不给紫毓好脸色的主要原因。

　　年前几天百顺回老家看老娘了，令郑馨兰差异的是：第二天潘福贵串门子来了。他进来的时候，胳膊内侧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说是来看望馨兰。郑馨兰正端着水舀子给她那几盆心爱的君子兰浇水。她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这前姐夫葫芦里面又装了什么药。不过，郑馨兰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那天的潘福贵一身西装革履，一进门就冲着郑馨兰妹子长妹子短地喊个不停。

　　百紫毓可是一向厌恶这个人，且不用说看见此人一副面若桃花的模样，单单是他那柔声说和大声笑交叉使用的谈话风格就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作为晚辈又不得不上前打个招呼，便依照惯例为此人端茶倒水，洗几个水果放于其前。

　　潘福贵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妹子啊！紫毓马上要毕业了，你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咱家这闺女可是难得啊，人长得漂亮，做事情干净又利索，将来一定得找个好工作才行！”
　　“这不快毕业了，谁知道将来怎么样！说不定跟我一样找不到好工作，回家再做个临时工，给人家刷盘子洗碗。”馨兰放下手中的水舀子，笑着说。紫毓早就厌烦了父母打击式的教育方式，抿着嘴巴，皱了皱眉头转身回了房间。

　　“妹子可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啊！咱这么伶俐的闺女怎么能去做临时工！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咱家闺女的工作问题。”潘福贵瞄了一眼紫毓的背影，笑眯眯地说：“紫毓这闺女，真是巧随了你们的优点，一般人若不是五官生得好，凑在一起怎么看都不顺眼，就是整体看来还算过得眼去，却无论如何不忍心拆开来看。你瞧这孩子，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妹子，咱这可是资本啊！”
　　“长得好，身材好有个什么用？又不是让她去选妃！一天到晚那个臭脾气，跟她爸一个样！”
　　“妹子,我可跟你说,就百顺他老娘生的这一大堆,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她百安,嫌弃我穷就他妈的不跟我过了!这个死老婆子！我倒要给她活出个样子来看看!让她知道老子也不是一辈子都是穷光蛋！”

　　郑馨兰心里想，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地赌，把个家弄得不像个样子，还成天打骂人家！现在都成了别人的错！但是嘴上还是把话说得委婉了一些:“姐夫，不是我说的，有时候你也该少打点牌，毕竟现在玥玥还要依靠你，你也要给她树立一个榜样。”

　　馨兰给他递上一支哈德门的香烟：“姐夫，抽支烟吧！”

　　他连忙接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燃。这个人出门从不带烟的，只是揣一只打火机在身上。
　　“是是是!我现在打牌都很少了,现在除了给蒋市长收拾一下他的腰,就几乎不去摸牌了。”潘福贵故意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蒋市长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刚升职的那位”
　　“对对对!就是他!洪生市副市长蒋庆辰!这次来,我就是想跟妹子谈谈这个人。”
　　“咱又不想着去当官,也不关心这档子事。”
　　“嘿,我说妹子,你的脑袋是榆木做吗你有女儿不是”

　　郑馨兰点点头,一脸雾水地望着潘福贵。“紫毓还没有对象不是”“是啊,亏得她还没处对象!”“这没处对象啊,就对了!”
　　“养女儿不如养儿子省心啊！”馨兰叹了口气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如今的女儿是既怕嫁错郎，又怕入错行！”
　　“儿子？现在要换成紫桓你就麻烦了！你不得给他张罗房子啊，车啊……这些东西配不齐，你还想不想让他娶媳妇了啊？妹子啊，你就知足吧！幸好，紫桓还在读初中，到时候紫毓发达了，紫桓不就可以跟着沾个光？你和顺儿不就等着享清福了……”
　　“算了吧，我不指望。我这闺女从小要强，咱这条件不好，她又不肯依靠别人。等着她发达起来我们估计得一大把年纪了！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虽然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放心，可她毕竟是个闺女啊……”
　　“那就让她回来啊！”潘福贵这话接得快。
　　“回来？我倒是想！可咱在这洪生市也没什么人可以倚仗，将来的工作也得是个操心的事儿。”
　　“紫毓这孩子有出息啊！苦了你这么多年，终究还不是把这大学给考上了？妹子，这个蒋副市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啊……认识了他，紫毓的将来……”潘福贵“语重心长”地说。
　　“唉！人家怎么会愿意结交我们这样的穷人，既没权也没势的……”馨兰不抱有任何希望地说。
　　“妹子，你看你不懂了吧！紫毓现在可是个落落大方的大学生了，我把她推荐给那当官的，说是给他的办公室多个实习秘书之类的，他一看是个这么漂亮又勤快利索的闺女，怎么会不喜欢？还有,你上次不是让我给闺女看看八字明年就是闺女换大运的一年,要么大喜要么大悲,说不定这就是个好苗头呢!”
　　潘福贵像个女人那般，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
　　“换大运也就是说,明年对于紫毓来讲很重要吗”
　　“那是肯定!两个阶段交接,一定会出大事的!”
　　“大事？这大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前就有机会，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你看这能行吗？”馨兰一门心地想将女儿留在洪生市，不想紫毓离家太远，此时正对潘福贵的这番话将信将疑。
　　“妹子，你把这事交给我，保证到时候这闺女工作有着落！到时候找不到工作算我的！”潘福贵拍着肚子打包票。
　　“真能行吗？不过倒也可以，咱家孤零零的，整个洪生市也找不到半个熟人，求人办事的时候比登天还难，就算到时候找不到工作多认识个人也不赖。”
　　“妹子，说实话我一直就喜欢你,老娘生的这一大堆,也就顺儿还算说得过去。你们两口子为人耿直，可是顺儿脾气不好，一天到晚得罪人。说实在的，这个家就压在了妹子你的身上，你多不容易啊！拉扯这姐弟两人长大真有你好受的。你难道不想紫毓快点自立，能赚钱补贴家用，和你一起拉扯紫桓？这次费点心思给紫毓介绍这个大官认识一下，我可是一片好心啊！换作别人我可不会操这门子心的。”
　　“姐夫，你这意思是……”百顺夫妇俩为人耿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时候的馨兰只想知道潘福贵话中的意思。
　　“呵呵……妹子，我也不容易的，你知道我现在成了光棍儿一条，连住的地方都是人家蒋副市长给临时安排的……人家有权有势，人又大方，经常照顾我!真是照顾到我的各个方面……”潘福贵依旧是慢条斯理，笑嘻嘻地望着馨兰。
　　“……嗨，放心吧，当然不会忘了是你帮了咱！”馨兰快人快语地拍了拍膝盖。
　　“妹子就是明白人！嗯……妹子，你看,这个数字行吗？”潘福贵伸出一个巴掌。
　　“五……千？”郑馨兰瞪大了眼睛，质疑地问。
　　“妹子，你拉扯紫毓长大可是不容易的啊！现在工作很难找的，不用说紫毓是大学毕业，现在就是研究生毕业，该找不到工作还是找不到。目前多少尚且能找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初涉社会，每月只能拿到几百元的收入，不在家的需要租房子住，还得靠家里支撑点才能勉强度日啊！不用我再强调，认识蒋副市长不知道是紫毓修了多少年的好福气啊！蒋副市长才四十多岁，有的是往上走的时间，说不定一个三级跳就蹦到哪个更显赫的位置了！你想啊，一般人哪里有这样的缘份啊！结交一个大人物不容易的啊，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呦……这些人单吃一顿饭少说也得四位数啊！妹子……你这点钱就是打理关系也不够啊……”潘福贵开始大加修饰起来，生怕馨兰反应不过来。
　　“那你是说……”馨兰不往下说了。
　　“妹子，你考虑一段时间吧，反正紫毓刚考上大学，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联络。如果这件事你想通了，咱再做后面的打算……当然，事情介绍成功之后再谈其他的也可以……咱都是自己人。”潘福贵说着夹起公文包准备起身，边起身边摸索起桌子上剩下的那半包香烟。
　　“是啊，都是自己人……”馨兰略带茫然地将这个人送走了。

　　且不说潘福贵向馨兰要这五万元钱的介绍费，即使是五千元，这个家庭也要好生攒上一段时间。郑馨兰犹豫了……剩下的这段时间里，她不住地考虑该如何是好，几近焦头烂额，最后终于决定将家中仅有的一万七千元存款取出来，然后向孩子的几个姑姑和朋友们东拼点西凑点，争取能够将五万元凑齐。另外，她还答应了潘福贵，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关键是不能让百顺和百安姐弟俩知道他在帮紫毓办这件事情——尤其是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