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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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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河边,身穿黑色软甲的少年靠在河边的石头上,手里把玩着石子,望着河面出神。
微风扫过,树叶哗哗作响,一道黑影出现在身后。嘶哑的嗓子像是被烟火燎过:“主上,佟季开的红衣卫在暨阳城出现了。”
少年指尖一顿,握紧拳头,石块瞬间化成粉末从指缝间洒落下来。丹凤眼下阖,指间张开,灰色的石糜飘落在黑色的战靴上。
“溯方呢?”清透润亮的声音带着丝丝压迫。
“溯方大人暂无消息。”黑影声音有些僵硬。
“让年丰平收一收五院的破摊子回来待命,暨阳城那边先按兵不动,继续留意佟季开的动静。”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石粉,起身吩咐。
少年踩着枯枝腐叶晃悠悠的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支了数百座帐篷,营地中间是主帐和圈起来的粮草,外层一圈一圈按军阶分帐。少年径直走向西北角的一座不起眼的营帐,撩帘进去。
六张木板排成一溜,被褥胡乱的堆在上面。角落里的桌子上锅碗瓢盆还留着上一顿的残渣。少年看着那坨鼓鼓囊囊的被子,里面还传来轻轻的鼾声,抬手掀了被褥。
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弱男人,头发乱糟糟的,怀里抱着一把军营中最常见的大刀。察觉到动静,细细的鼠目豁然睁开,握紧刀把坐了起来,看清来人面目一哂,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少年勾了勾唇:“身为哨兵,这几天你可不是你的休沐日。”
“忙里偷闲的不止我一个,你都火烧屁股了还来我这里。”聂生生翻了个身,定定地望着少年。
少年扯了个枕头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聂爷消息灵通,又听说什么了?”
聂生生撇了撇嘴:“这次动静这么大,魏禄庭肯定有所准备,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就我们这两千人,玩呢?”说着嗤笑声:“平乱平乱,他娘的就是让送死。
魏禄庭做西南王十几年,在巴蜀他就是王。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捡起块石头都是武器,随手拉个平头百姓都是战士,拿什么打?老皇帝头昏眼花玉玺都拿不稳了,下发的这狗屁命令整个朝堂上没一个阻止的。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一个个狗东西,你没了,威远军,四方骠骑不都落他们手里了。要是乌拓将军还在......”激昂的情绪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撇了少年两眼,闭了嘴。
少年垂眼盯着从木板缝里钻出来的一抹鲜绿,坚/挺的小叶子柔韧又娇嫩,这里的一切都与长兰不一样,草也比西北的生的小巧。
聂生生嚅嗫嘀咕:“回京复个命,怎么生出这么多事端。”
两人一阵静默,都不说话。许久,少年望着西沉的太阳渐渐收了余晖,低声:“走了。”
聂生生看着门口的身影,出声:“乌雅,别逼自己太紧。”
少年脚步不停,低声应了。
门口的五人见少年出来,立马整肃行礼:“将军。”等着人影走远,五人呼啦进帐,兴奋地围住聂生生。
“聂爷,将军又来找你了。”小士兵星星眼,崇拜的望着聂生生。
“那是,爷到哪都有人捧着。”聂生生一甩被子盖在身上,看着棚顶,死丫头真是麻烦。
主帐内。
乌雅看着布防图眉头紧皱。聂生生说的不错,两千人来平乱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这战是肯定打不赢的,也不能打。老皇帝打的什么算盘乌雅几乎也能猜到,父亲生性秉直,管理西北悍民也是铁血手腕,朝堂上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天高皇帝远的,彼此倒也相安无事,除了上交粮饷回京复命,长兰侯府这个野皇帝很是逍遥自在。直到父亲捐躯沙场,大哥惨死在北鞑的铁蹄下,乌雅知道长兰侯府这座金汤池开始松动了。
乌雅在父亲老部下的帮衬下继承王位,坐镇沙场,带领二十万威远军割下北鞑可汗的脑袋,退敌境外,又往后撵了一百三十里地,将大燕的黑龙旗插在北鞑的城墙上。捷报传到京城的时候,整个盛京欢呼一片,乌雅将军的名号在每个大燕子民口中传颂。
大胜后,乌雅安顿好父亲大哥的身后事,带着两千精兵回京复命。
回京那日,盛京城外人群熙熙攘攘,高呼着乌雅的名号。一时间,乌雅将军四个字响彻了整座盛京城。
乌雅十七年来第一次走出长兰,来到父亲和大哥用生命保护的大燕的心脏。
两千精卫兵扎住在护城河五公里外,乌雅带着亲卫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盛京的大街上。细细地看着这座城池。
原来这就是大燕最尊贵的子民,他们的脸庞红润细腻和长兰常年经受风沙的粗糙脸庞一点也不一样,姑娘生的娉婷秀美,小伙眼里抖着机灵。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滋润着干燥的皮肤,熨帖心肺。
终于见到大燕的王,老皇帝头发花白,坐在龙位上,一身龙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他说了许多父亲年少时的英雄事迹,浑浊的眼眸里闪着亮光,整个朝堂的大臣听他絮叨了几柱香的时间,扯东扯西的乌雅听得并不在意,只是随意附和着。
老皇帝话锋一转,最后的几句话乌雅听的真切:“乌家为大燕驰骋沙场几十年,数次抵御外敌,护我大燕疆土。追封乌拓将军大司马封号,其长子乌乾封骠骑大将军。乌家满门忠烈,只剩两女,朕心惟痛,乌雅将军历经沙场屡次获功,封号武元,次女乌皎皎封平燕公主,享我大燕公主的一切待遇。”
乌雅叩首,谢主隆恩。
老皇帝许是说多话干了嗓子,咂了口茶继续:“镇北王护国有功,此次撵敌外境百里之外,扬我大燕龙威,两年之内北鞑断不敢来犯”,说着脸上带笑对着乌雅道:“贤侄未曾来过盛京,不若趁此在盛京多逗留些时日,赐府邸安阳府。我已命人将皎皎贤侄接了过来,到时候你们姐妹相聚,先安住在盛京,长兰之地的事务不必劳心。”
乌雅赫然抬头,双目渐红,复又低头隐去表情。
这是断了他们回家的路,将他们困在了盛京?
功高盖主?功高盖主。即使两年后长兰战事告急,乌雅回去主持大局,乌皎皎作为一个变相的质子,也是离不得盛京的。新的镇北王即位,老皇帝看不到新王的表态,摸不清乌雅是否能像她的父亲那样为大燕出生入死,他需要新的筹码。
长兰之人只识威远军,不识黑龙旗。
乌雅想着出了神,崔娘撩开帘子端着掌盘进来,随手抽了乌雅手中的布防图。
“小姐如今更要当心着自己,这几天一路奔波,从盛京到巴蜀连着赶路,昨儿个才在这安定下来,我看那些个士兵都吃不消。”崔娘手里不停,布着菜,嘴里絮絮叨叨,“今天看见张厨子带着群小子在捞鱼,我捡了条肥的炖了鱼汤,你尝尝鲜不鲜。”
“从军在外一切从简,奶娘以后不要这么麻烦。”乌雅接过汤匙。
“吃食上的你不用担心,我这次既然跟过来了,断不能再让你再受以前的那些苦。”崔娘看着乌雅叹了口气,“如今我不照顾谁还在乎,丫丫也是个女娃子。”
“奶娘。”乌雅冷了声音,“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出了长兰侯府就没有小姐。”可以是最年幼的镇北王,可以是战场上的武元将军,可以是大燕第一个女将军,但不能再是长兰侯府的长小姐了。
崔娘听了心里难受,声音也有些哽咽:“左右我还在身边的。”
崔娘收拾着退下,乌雅拾起方才放下的布防图,看到图下放着一支软膏。
四月时分,南方阴冷潮湿,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天气,乌雅背后起了一片红疹,瘙痒难忍。忙起来也就忘了,一直推着没去看诊,但总归有人记得。
月下疏影,华光洒在大地上,远远近近的营帐皆是白惨惨一片。乌雅轻呼:“纪倧。”
白日里清源河畔的黑影再次悄无声息的出现:“主上。”
“奉元城城主李维基可有松动?”
“回主上,并无。他说年前左丘军抗击倭寇损失过半,虽取得胜利但也要休养生息,并不借兵。”
“嗯,下去吧。”丹凤眼下阖,已是了然。黑影并没有退下,乌雅看向他,示意。
嘶哑的嗓子疑惑开口:“属下不明,主上真想用两千精兵攻打西南王?”
乌雅轻笑开口:“当时老皇帝承诺我,让我带着两千精兵只管南下,南方各将士皆听我调遣,没有兵符,甚至连手谕都没有。这一路下,各方将士不是休养就是百般推辞刁难。
命我平乱的这道指令本就下的荒唐,在途中可随意调遣士兵更是荒唐。可是整个朝堂没有一个人反对,为何?
朝廷上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老皇帝对新一代镇北王的威吓。他要告诉我,即使我将来在长兰掌控大权,他依然可以摆弄我于股掌之中。”
“可是......”
“可是我乌家满门忠烈,并无二心,为何还要如此?”乌雅嗤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利刃再锋利杀了人还是要放回剑鞘的。这是要挫一挫我长兰侯府的锐气呢!”
“老皇帝如此不怕寒了大燕官僚的心?”
乌雅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乏:“下去吧。这仗不会打起来的,现在等着朝廷来人就行了。”
大燕的官场波澜诡谲,都是一群老狐狸,新势力的加入观望一下总比贸然出手的好。况且老皇帝不知哪天就下了位,整个大燕王朝都在看长兰侯府的底子。
纪倧迟疑了一下:“主上,魏禄庭从几日前就在绪城坐镇,不过......”
“怎么?”乌雅看向他,绪城是攻入巴蜀的第一道关卡,魏禄庭守在那里不足为奇。
“不过绪城内外一切如旧,并没有疏散城内百姓,城内外也没有出现军队集结。”纪倧还有一句憋在心里,似乎正如主上分析的,魏禄庭也知道这次朝廷放了一个哑炮。
乌雅心中明了,魏禄庭守在绪城这几日,怕是在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