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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我已经被跟踪了两个星期了。
      暴雨从下午持续到深夜,窗外电闪雷鸣。
      柳城郊区发生了山体滑坡,91人失踪。
      柳城向来不缺雨水,夏天更是各式台风袭击的重灾区,地势虽以丘陵为主,但因为政府防护工作做得到位,山体滑坡的发生已经是一件稀奇事了。
      我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叫上向强就开车驶向郊区。
      路上早已是堵得水泄不通,最后五公里处黄色的警戒带拦了足有五层厚,特警一字排开作人墙挡住潮水般的记者,快门声,记者嘈杂问话的声音都被沉默挡了回去。
      向强扔下叼了一路的烟,用脚碾灭,带着我拐向一条隐蔽的小道,穿过绿化带,尽头赫然是用帐篷搭成的临时指挥所。有巡逻的人看见我们来,一边对着肩膀上的对讲机报告,一边召集人手,登记我们的记者证,工作证号。在我们上交包括手机等所有随身设备后,终于被准许进入帐篷。
      此时是周六凌晨四点,山体滑坡已发生三个小时。
      我们进入临时指挥所时,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其他几家官媒的记者和摄影,互相点头致意后,一个穿着西装带着黄色安全帽浑身湿透的人进来了,他衣角的水滴了一路,熟面孔,是区长。
      我们接过电脑,快速记录着救援队队长的报告。工业园发生山体滑坡。附近西气东输管道发生爆炸,煤气站爆炸,20栋厂房倒塌,多人被困,伤亡尚无法估计。涉及企业15家。其中,包括厂房14栋,办公楼2栋,饭堂1间,宿舍楼3栋,其他低矮建筑物13间。凌晨两点也就是事故发生后两小时,已解救出4名被困人员,1人轻伤,其他3人无受伤,另外发现还有1人被困,消防队员正在营救。
      帐篷外是各式的呼喊声,狗叫声,起重机,挖土机运作的轰隆声,隐约似乎还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什么;帐篷内只余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紧急照明灯挂在帐篷中间,摇摇晃晃。一道闪电划过,每个人的脸都是惨白。
      检查过无误后,我们被准许将稿件发回报社,老规矩,一个字不许改,直接发出。
      身上的衣服被体温烘干,头发丝丝缕缕的黏在一起。桌上传来一声叹息,市报的记者,幽幽叹道:“命啊……”
      早上八点,接班的人来了。我们按照老规矩签署了协议,按原路抄小道离开临时指挥所。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山不像山,人间炼狱。
      向强下车前撑着车窗捂着嘴和我说:“姐,那山不对。”
      我挥挥手打断他,“不知道,不能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说完踩下油门,留给向强一嘴的车尾气。
      任何人都拿早高峰没有办法,撞见了就挨着,一辆又一辆车往前像蚂蚁一般挪着。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总觉得鼻子里嘴巴里有一股水泥味,呸呸几口甚至能吐出沙子。我降下车窗,四处环顾,以期望转移一下注意力。
      然后我在左视镜中发现了他。
      郊区的路深一处浅一处,刚下过暴雨,昨天才洗过的白车溅了满车门的泥巴,我甚至能感受到从四周车窗里传来的嫌弃的眼神。也因此,在看见一辆同等惨状的黑色轿车时,我像看见了同类一般不由自主地默念了几次他的车牌,07532.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07532”出现在露天咖啡厅的拐角处,报社一个街区外的马路上,小区门口,便利店门口,他无处不在。
      身高比我高一个头,差不多一米八。身形瘦弱,有些驼背,走路外八。衣着干净整洁,手上没有随身物品,有次借故经过他时并没有闻到任何酒精味和烟味。
      他很聪明,车停的足够远,在柳城,同款的黑色轿车随处可见,密度足够高,如果不是那一次的偶然让我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我完全不会意识到自己被跟踪。
      在回顾我所做的所有采访记录和人物后,我确认我从未和此人在此之前有过任何接触。记者的好奇心超越了个人的恐惧,我于是带着录音笔,两罐可乐,以及藏在右口袋的防狼喷雾,走向了“07532”。
      他叫冯勇。
      在十年前人均月工资不过两千的年代,三十岁的他已经年收入百万。名校毕业,做过同声传译,后来下海经商,凭着卓越的头脑和非凡的胆识,在柳城闯出一番名堂。三十五岁喜得千金,取名冯珍,意为珍宝,冯勇发誓要把最好的都给女儿。
      怎料冯珍五岁突发重病,冯勇一夜白头,遍寻名医,冯珍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半个月,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冯家夫妇二人大喜过望,平日里小心呵护着,一日三餐请来营养师精心搭配,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出院半年后,冯珍身体状况急转其下,整个人瘦的不成人样,时常尿血,入院检查医生只查出不明缘由的肾衰竭。
      冯勇不肯放弃,在各大论坛广泛发帖,以期有奇迹的发生。他本以为是自己命不好,福缘寡薄,不配有孩子,致使冯珍得了什么遗传性的疾病。却又在帖子中意外得知,与冯珍病情相似的孩子足有千例。
      这些孩子的年龄,地域,性别不尽相仿,唯一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曾长期服用一款名为“凯星瑞”的药物。
      冯勇找到当年吃剩的凯星瑞,借着关系将药送到一个朋友那里去检测。
      我暗自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眼窝深陷,两个黑眼圈挂在眼下,脸上沟壑纵横,嘴上有着几个燎泡。放在桌上的手,指节粗大,肤色是深褐色,指甲虽然修剪过,但指甲盖处仍有明显的淤血。
      我在很多人身上见过这双手。保安,农民,农民工,搬运重物的……这是一双体力劳动者的手。
      “那天下午,我刚从医院出来,就接到他的电话。他问我这个药从哪里来的,序列号完全查不到。我告诉他,这是从医院拿的,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这不可能,这个药如果长期服用,会使人肾功能衰竭,而且这个药的来源完全不可追溯。”
      我皱起眉,“按理说,市面上所有流通的药都会有独一无二的序列号,通过这个序列号,可以在药物局找到相关检测报告。而这个药,却是凭空出现的?”
      如果这是真的,毫无疑问这会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一款有着根本不可能通过检测进入市场的药,如今绕过了层层检测,出现在医院,并且已知的受害者数量有千名。我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兴奋,但是……
      “按照你的说法,从你收到结果至今有三年,这三年,我似乎没有听闻任何相关消息?”
      冯勇笑了起来,他脸上的褶皱挤在一起,单薄的身体像秋风里的黄叶,不住颤抖,我开始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笑的背过气晕倒。
      “我在哪?哈哈哈哈哈,我在哪?我还能在哪,我在监狱!”
      一直缺失的一环现如今终于扣上了,我惊呼出声,“当年起诉那家公司最后却以敲诈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的就是你?”
      三年足以改变一切了。刑满释放以后,女儿病逝,妻子早已改嫁,昔日的存款早就在漫漫求医路中花费殆尽。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接受一个有案底的人,同样没有任何一家银行会贷款给一个有案底的人。
      未成年杀了人,入狱十年,出来后清清白白,案底被封存,无人知晓。成年人,训诫书一签,案底一留,便像白纸掉入染缸,再不复往昔。谁会问你一句为什么呢。
      我暗自叹息,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难得这个男人监狱里蹲了三年,出来后还能想着走正道揭发一切。
      “为什么是我?”
      冯勇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从中抽出一张剪裁的报纸递给我。
      是八年前的报纸。
      八年前我还是个大四的法学生,在律所苦哈哈地实习,实习生进律所不外乎端茶送水接待前来咨询的人。幸好当时遇见了同门师姐林妙妙,被带着打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也是最后一场,是关于幼儿园食物中毒的民事诉讼。
      “我读过你的文章,你知道的,监狱里最多的就是报纸和书”,冯勇语气平淡,仿佛之前那个笑得全身抽搐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为了调查市收容机构做乞丐流浪两个月,也能在记者会上把发言人问的哑口无言的人,只有你了。”
      我点点报纸上另外几个人的脸,笑问道:“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接触你不能接触的人,从而打探消息吧?你这可是把我当枪使了。”
      “能绕过那么多关卡,那家公司的能耐不止于此。我已经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耽搁了。这条新闻,你要,还是不要?”
      冯勇与我对视,一双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容不得我拒绝。
      我站起身,摁停录音笔,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我的师姐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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