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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涂蓓蓓 ...

  •   1.

      2018年,冬。

      路旁的无花果树像是要塌了,有几根细长的老枝干被风刮得仿佛要死死压在涂蓓蓓脑袋上;她好不容易迎着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头绳,赶紧把被妖风吹成的狗毛一样的头发一窝蜂卷了起来,没想到头上一阵重感,无花果树被风吹的直接倒了一半下来。

      费了半天劲她才从树下逃离,脸被台风吹得生疼不说,嘴还发麻了,这时才想起来应该要撑起伞,于是继续迎着高德地图黄色台风预警的安全警示提醒往公交站台方向走。

      人的一生总是有那么多个远大目标,有些简单的,能成了;有些中二的,称之为梦;能够实现的人称为成功人士,啥都没有的只剩病痛和年纪逐渐老去的人呢,狗屁不如。

      涂蓓蓓不是成功人士,当然也不是狗屁不如,刚奔二没多久,专科大三第一学期,家里没钱没房也没车,不过命刚无病痛,就是年轻,所以可称之为涂狗屁。

      涂狗屁打着伞挡着风走到了公交站台,在来的路上伞的龙骨都被吹断了一根。活动一下脖子,她把被风吹烂了的伞背对着风收了,顺便借机到处乱瞄一下环境,站台人特别多,应该就没错过这一趟,她要等的这班28路每隔一个小时才会来一趟车,还他妈是爆满的,因为每次前一个始发站就能装满咸鱼,导致这第二个大站的挤车选手也没有业余操作空间,只能朝车门方向往死里塞,然后28路装懑一车,带着各种气味驶向终点站。

      终点站抵达,车一停,两车门砰一声甩开,热胀冷缩,就好像有谁在车上放了个定时炸弹,倒计时准备炸最后一条咸鱼的屁股,混杂各种气味的人们又迅速往死里挤下去,满载而归的28路一下子瘦身十多斤,周围空气都变凉快了。

      涂蓓蓓靠在公交站台广告牌旁边的铁架子上,打着哈欠祈盼着,她昨天做了一通宵的拣快递,现在只希望能在28路上可以寻觅到…站稳自己脚跟的一块地方,然后倒在车上安安静静地混吃等死。

      人算不如天算,大清早就有人给她打微信电话,涂蓓蓓烦躁地睁开眼睛,隔着手套摁了下耳机,还没等她“喂”出去,话语权就被电话里的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在哪呢?”

      打电话的来的是她同班同学,兼室友兼闺蜜兼打工同事,陈芯。

      陈芯和她不同,不是年轻健康的狗屁,家里有钱有势有房有车,长得自带BUFF加成一样青春靓丽开朗奔放,整个人活脱脱的飒,她在福州路明月酒吧里边兼职驻唱和收银,前不久还跟里面一个做气氛的氛围组组长谢初酒开始谈恋爱。

      “在等公交回学校啊,”涂蓓蓓有气无力地答,“干嘛。”

      “我刚下班,和谢初酒一块呢,你跟我们一起吃个早饭咯,这么早回去干嘛,今天又没课,想睡觉吃完饭再回去睡,我们开车过去接你咯。”

      陈芯上班就等于蹦迪,蹦跶一晚上到现在精神面貌也是一如既往地好,嗓门特大,涂蓓蓓一点听不出疲惫,再加上她男友,这个姓谢的,俩人都属于疯子那一堆,不疯个天昏地暗是不会觉得累的。

      涂蓓蓓叹气:“老子拣快递要死了,现在就想好好睡觉。”

      她拣快递一晚上赚了150,这150块钱也不是好拿的。从晚上8点到早上6点,一个晚上帮着货车司机和驿站倒货,不停拿,放,奔走,记件码,贴标签,中途连饭都吃不上,就灌了一肚子矿泉水,拣快递拣得浑身上下都是货件灰,手被双面胶弄得都伸展不开;忙到后面实在腰疼得不行,就在放满一堆快递件的桌子上趴着眯了会,刚睡过去,就被驿站老板发现给叫起来了,说后面还来一批货,现在去打扫货柜上面的灰,再被发现睡一次扣10块。

      10块钱可能别人觉得就是小钱,扣不扣都无所谓,睡一觉还图个清净;但涂蓓蓓不行,她需要钱,10块钱在她眼里可以买一块樱花橡皮,可以吃两顿饭,可以买铅笔,可以做很多很多实现10块钱应该实现的价值的事。

      她只能忍着困,憋着火,受着剥削,老老实实擦货柜,老老实实清完货,老老实实等下班,然后老老实实拿钱走人。

      下班以后去厕所洗脸照镜子,她自己都埋汰自己这副狗比样:黑眼圈要落到下巴上,衣服上全是汗味和快递味,夹杂一群灰尘;白鞋变黑鞋,脸和头发油光满面的,用肥皂反反复复使劲搓了几十次的手都还是有胶布粘着捏不下来,陈芯见了肯定第一时间会再次打击她这狗屁不如的小小自尊心。

      得,把自尊心当命一样的人不配吃饭,饿着吧。

      陈芯在电话里边嘲讽她:“让你他妈跟老子一块在明月上班,你偏不干,非要自己找,又找些什么破玩意。”

      “老子愿意,”涂蓓蓓打断她,“回学校再和你细说,没事我挂了。”

      “挂你妈呢,”陈芯急了,“哪个车站,我过去接你,有事跟你说。”

      涂蓓蓓不情愿地报了车站名,陈芯才挂掉了电话,索性她不等车,不用一直站着让自己清醒,时刻还准备着和众人挤公交厮杀,就想找个地方坐着躺尸等陈芯过来收;可她旁边的站台凳子上坐满了人,还都是些起的不是一般早的老头老太太,这种情况下涂蓓蓓主动弃权,拿着伞就准备走人。她正想把被台风吹断的烂伞撑开,就发现刚刚还在凳子上养精蓄锐的几位老太太,此时速度惊人地拄着拐提着东西撑起来,连跑带跳地如刘翔般冲到路边上,拦住一辆刚刚才进站的公交。

      “奶奶好身手,真牛逼。”涂蓓蓓竖起大拇指。

      走了一班车,站台人瞬间没了一半,涂蓓蓓这才坐到刚刚刘翔奶奶们坐过的凳子上,感受她们大花棉裤坐出来让她屁股发烫的温度,然后收到一条陈芯的语音。

      “早高峰市区好堵啊,过去还要点时间。”

      陈芯边上毕竟有她男人在,涂蓓蓓也不熟,在陌生人前就想矜持点给陈芯回个“没事我无所谓不急等你开车小心”等友爱语句,友爱语句还没打出开头,28路却风驰电掣地开过来进站了。

      车厢是空的,这个站也就上去了几个人,司机可能慌着下班,压根没和她对上视线,排队的几个人装上车以后直接关门,又风驰电掣地开出去了。

      这他妈什么狗屁人生,涂蓓蓓气笑了。

      20分钟过后,她才远远瞅见陈芯的MINI cooper从街对面掉了个头,朝她开过来。

      国骂是不能国骂了,冻得没脾气了,涂蓓蓓手脚直蹦跶,哈气把嗓子都给哈干了,陈芯才开到站台跟前,她蹦起来拉开车门,嗖一下钻进后座。

      车里开的暖气很足,放着周杰伦的夜曲,后座上全是衣服玩具包包,甚至还有纸和一盒铅笔,涂蓓蓓将屁股下面压住的毛怪扯出来蹂躏过后放一旁,丢掉包和雨伞,才舒服地“诶”了一声。

      陈芯还在和她男朋友吐槽着刚刚掉头的路况:“一直插一直插贴了5个实习标志在背后都不管用,妈的上辈子是电源插头吧这么喜欢插......”

      “怂的一笔,掉头你还墨迹,打一盘子拨方向灯走就完事了。”谢初酒笑她。

      “拿个锤子证,就该把驾校练车的桑塔纳买回来开,开那个才踏实。”陈芯不爽。

      “大姐去哪吃?”涂蓓蓓打断她,顺便跟坐在她前面的谢初酒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谢帅哥。”

      “好久不见。”谢初酒点头。

      “去电信楼那边吃生煎,这么早人应该好多,没座位就买了窝车里吃。”陈芯点着导航,使唤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谢初酒:“你给她拿瓶饮料。”

      “OK。”谢初酒虽然是个洗剪吹,灰毛绿毛锡纸烫外加刘海,不过声音特别甜,陈芯说他以前上高中学播音主持的,还经常跟着婚庆公司赚外快,做红白事主持人。

      他乖乖地打开杂物盒,从里边翻了瓶饮料拿出来,转头递给涂蓓蓓,然后挑眉朝她笑了下。

      涂蓓蓓是不知道为何曾经一个播音主持的跑场小男孩变成了如今在明月里边活跃气氛的辍学成年男人,她话不多,也不八卦,只是微笑着对谢初酒说了声谢谢。

      “最近忙什么呢?好久没一块儿玩了。”谢初酒问她。

      “忙着挣钱,忙着画画呗。”陈芯答。

      “就做作业,然后没课的时候在外面打打工。”涂蓓蓓喝着饮料,突然想起来陈芯在电话里边跟她说的有事,她问道:“什么事非得见面请我吃饭跟我说?”

      “还什么事,啧啧,”陈芯咂嘴,“有些人20都满了快一个月了,不组一个局请我吃饭还算人?反正我礼物可是买好了啊,就等着送了,电话里面讲不足以表达我没吃到不孝子奔二饭的愤怒,所以我要当面说。”

      涂蓓蓓一阵无语又感动,搞了半天是为了她。

      “你又想看姐姐妹妹为了钱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耍猴栏目?”她反问道。

      陈芯有点疑惑:“涂茜还这样?”

      涂蓓蓓没说话。

      涂茜是她亲姐,比她大七岁,专科毕业以后就一直留在上海一家上市公司里边做行政前台。

      提到涂茜,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面色难看。

      陈芯一脸可去你妈的呵呵,讥讽着说:“爸爸不信你都奔二了涂茜还一毛不拔。”

      “真就他妈只给我发了20块钱红包。”涂蓓蓓摊手。

      陈芯嗤之以鼻,啧了一声,满脸写着不信。

      “诶,”谢初酒扭过头,皱眉看着陈芯,“你屁话真多。”

      再转过身去对话涂蓓蓓:“这才显得牛逼啊,一看就是亲姐嘛。”

      涂蓓蓓:“不要说在大街上,就你能在整个N城找到第二个跟她一样的疯子,我立马改姓谢。”

      “那估计真没有。”谢初酒憋不住笑出声。

      “拉倒吧,平安夜卡座我都订好了,酒水我全包,就等她拿钱请烧烤,还不是她不请客,否则老子才不会当BB机。”陈芯哼哼唧唧地抱怨。

      涂蓓蓓好笑,道:“我打钱给你,你自己和谢帅哥一起吃,再不相欠,行了吧。”

      “不行,”前面是红灯,陈芯踩着刹车停了下来,然后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生活要有仪式感。”

      涂蓓蓓谢初酒:“......”

      等陈芯开到生煎店门口停好车,第二锅生煎已经售罄了。老板告诉他们第三锅刚蒸上,让他们先点三碗生煎标配咖喱汤边喝边等;涂蓓蓓眼尖,走到门口就看见里面一张桌子老板娘刚收拾干净腾出来,于是招呼着陈芯二人一起先进去坐。

      原以为只是起台风,结果现在又慢慢飘起了小雨,临近圣诞节,后面接着元旦,这段时间正是N城一年里最冷的几天。

      陈芯放下包坐到涂蓓蓓旁边,才闻到她身上一整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这都什么跟什么。”闻不够一样,陈芯拉着板凳更加靠近她,用鼻子使劲吸。

      “有病吧,生煎香味一屋子都是你不闻,就闻到这个,你他妈真独特。”涂蓓蓓推开她。

      “拣快递也这么臭?老子当初就让你来明月一起上班,你不干,说乱得很,现在查得严,根本就没你想的那些操作。”陈芯翻白眼。

      “老子乐意。”涂蓓蓓不理会。

      “明月这个月月初调了一次薪,”谢初酒端着放着三碗咖喱汤的盘子走过来坐下,递了一碗给陈芯,“老板说他朋友融了资,我们所有人薪水都比原来上调了百分之三十,融资以后就想着做分店,想把明月做成N城的品牌,所以现在职位空缺很多,全职和兼职都在招。”他对涂蓓蓓说完,往陈芯那边看了一眼。

      “对对对对,”陈芯接收成功谢初酒递过来的信号,点开手机,“我这个月拿了将近5000,给你翻工资表。”

      涂蓓蓓:“......”

      涂蓓蓓狐疑:“涨这么多?”

      她当初不想去这里打工,一是觉得福州路整个N城最乱,餐饮酒吧KTV宾馆一条街,全是风花雪月场地,怕又遇到以前打工被醉鬼认错了人,莫名其妙被揍一顿的事;二一个就是觉得明月开的薪水忒低了,陈芯刚开始进去唱歌加收银的时候兼职还赚不到2000,明月的服务员撑死也就3000出头,她平时在外边各种找零碎工零零散散一个月加起来也将近有4000了。

      她不是陈芯,哪好玩去哪上班,哪怕一个月500,但只要好玩,悠闲,人家也去,人家不差钱。

      她是涂蓓蓓,家里欠一屁股债,上课还得额外勤工俭学的涂蓓蓓。

      陈芯看她一脸怀疑,不爽道:“什么脑子。”

      “贫穷人民怕被骗的卑微脑子。”涂蓓蓓微笑着说。

      她怕惹事,这种地方就是你不惹事事也有很大可能来惹你,但她更想赚钱。

      “不识好歹。”陈芯骂道。

      恰好此时生煎包端上来了,三人没继续接着说,直接开吃。

      涂蓓蓓若有所思,一直没怎么动筷子。谢初酒吃完去结了帐,回来坐下安慰她:“以前明月工资的确少,确实不如你自己出去打散工,可是现在已经调薪了,工资这块,你肯定比我更会算,况且,来这里上班,你跟陈芯一块,互相都有个照应。”

      陈芯对着她双手合十:“就是,而且我向你保证,以前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再次发生!你就跟我一块嘛,现在秩序比以前也更好了,安保管的更严了,散工这年头真的是不好找。”

      ......

      涂蓓蓓扶额,真的是有钱无罪没钱有罪。

      狗屁人生再一次让她低下了自己不值钱的头颅,涂蓓蓓望着陈芯:“什么时候面试。”

      “还面什么试,直接说我和初酒朋友就得了,”陈芯放下筷子找口红,“给你搞定一个这么肥的差事,请问儿子,现在欠我的烤串可以预约了吗?老子明月圣诞狂欢的卡座都给你预备好了。”

      “你上辈子是烤烧烤的炭吧,巴不得别人烤。”谢初酒在旁边打哈欠。

      涂蓓蓓拿出手机翻日历:“24号?星期一你狂欢?”

      “前一天,23号,”陈芯拿过她手机指给她看,“喏,星期天,周一狂欢个锤子啊,我星期天不上班,但要帮初酒布置场地,所以接不了你,你自己坐公交来,晚上8点开场,你提前1个小时来后台找我,我带你去见见老板,敲定工资和上班时间就可以入职了。”

      “行。”涂蓓蓓点头。

      她退出日历打开备忘录,在备忘录里边郑重其事地记下:2018年12月23 星期天陈芯给我过生日面试工作 买烧烤不要加葱晚上7点到明月后台。

      今天是12月18,星期二,倒计时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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