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种种》程桃

1、玻璃之情

　　大抵现实潦草，传奇故事才总是美好。
　　棠觉小时候读过许多童话故事。彼时，年幼的她拿着一本崭新多彩的童话书，沉浸于童话的美好世界。书中总是写道，王子和公主历尽磨难，尔后欣喜重逢，白头偕老。在数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找遍了图书馆可看的温馨童话，这成为了她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尔后，世界露出了他凶狠的本来面目，她被扔进了时光洪流中，天真不再。在高中阴暗压抑的氛围中，她和肖怀相见不相闻，相对无言如同图书馆的静谧。王子与公主的美好故事只是写书人的想象，国王的花园中也没有歌声美妙的夜莺彻夜歌唱。
　　再后来，她藏起隐隐作痛的记忆碎片，只专注于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在漫长的时光中忘却一切。

　　再次见到肖怀，是在入学晚宴上。
　　宴厅灯光幽暗，棠觉嫌人多，拿了杯酒被走到了宴厅外面的天台吹风。借着不远处水池水面晃动，一时影影绰绰。
　　夜晚风大，棠觉却只穿一条浅粉色紧身长裙，显出曼妙身材。她脖间一条银色细链微微闪光，更显她皮肤白皙。风吹得她的头发不断摆动，她想把头发拨到一边，转头时正好看到大厅内门被推开，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居然是肖怀。
　　以四年的漫长岁月为盾，棠觉仍然没有勇气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灯光下那人长身玉立，仍是一派山雨于前不惊的平静之态。
　　棠觉此刻无比后悔。原本这场宴会，她便是不想来的。无奈易汀舒同学硬拉着她过来，说刚开学难得一次，可以认识多一些新同学。
　　眼下，新同学认识没几个，故人倒有一位。
　　凝视了有近一分钟之久，肖怀仍面不改色，目光炯炯直视棠觉。
　　棠觉有些烦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目光如刀咄咄逼人又是为哪般。她下意识扭过了头，试图和身边的易汀舒聊天。
　　易汀舒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讲她新入坑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主有多么帅，情节是怎样地跌宕起伏。棠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研究生刚入学，新生们都带着些迎接新生活的兴奋。宴厅中熙熙攘攘，有说有笑，棠觉却轻松不起来。其实似乎早有预兆，从高中班群里肖怀要回G市的风言风语，到入学名单上一个巧合得难以忽视的名字。
　　当时，看着名单上肖怀二字，她还自欺欺人，以为天下之大，肖姓之人何其多，只需稍加一个单字，便是重名。
　　仿佛上帝在和她开玩笑，她一路不断躲闪避而不谈的，却仍出现在她眼前。抛下的网，最后收紧到无处可逃，网中的鱼，在劫难逃。
　　看着天花板上阴暗闪烁的点点灯光，状若萤火。手中的酒已端了许久，棠觉只想这场宴会早点结束，身边的易汀舒却忽的收了声，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棠觉背后，似有什么东西。
　　棠觉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仿佛这一秒被无限拉长，棠觉用极慢的速度转过身子。
　　肖怀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之态，立于面前。下一秒，他开口——
　　“觉觉，好久不见。”

　　若说好久不见，那是真的四年不见。若说这一声“觉觉”，不知道又从何说起。旁人只会叫她棠觉，关系好如易汀舒，也只叫她棠棠。叫她“觉觉”的，四年前有一个。
　　而且是同一个人。
　　棠觉只觉可笑，这人行事作风还是如此。阔别四年，渺无音讯，竟也能大言不惭地叫她一声“觉觉”。
　　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肖怀，仍是那么光彩夺目。一身黑色西装挺拔有型，内衬白色衬衫，却不打领带，只在领子处别一枚状若蜻蜓的胸针。
　　他站的如此之近，近到二人的脸几乎快要贴上。
　　棠觉被迫看着他。长眉入鬓，那双眼睛，眼角处极细，再往开去，线条动人，是一双天生含情脉脉的眼睛。尽管言语上亲昵叫一声“觉觉”，那人的表情却是冷峻的，甚至带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恨意。
　　棠觉不敢再看，视线越来越模糊，眼角有一丝泪意。这泪意来的莫名，她不想再去细究。心中心如捣鼓，已经无法冷静思索，只想逃离这里，不让他看到她的失态。
　　肖怀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强迫她回应。
　　四年不见，是不是要跟他人一样，给回应他一句好久不见？他表情肃然，一副胜券在握的高贵姿态，仿佛等着猎物跳入陷阱。
　　令人气恼。于是——
　　棠觉轻轻踮了踮脚，旁若无人，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棠觉听到身边易汀舒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她已无心理睬，挣脱肖怀的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空，放好酒杯，头也不回地，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在泪落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