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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水逆虽迟但到 ...

  •   各位,毫不夸张地说,我要心肌梗塞了。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怎么回来了。”

      啪,狄央央,你能不能有点骨气,第一句话就结巴了这像话吗。

      他向我渐渐走近:“得知你要做皇后了,为兄便赶回来了。”

      我谢谢您呢。

      “没想到,一别两年,再见时央央竟然都要嫁人了......”

      抱歉,我要吐了。

      “没必要吧。”我打断他,“狄幕,跟我在这阴阳怪气儿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啊,央央这是说的哪里话,听着跟咱们有仇似的,这让人听到不好。”

      说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在我身后的阿符。

      “别介,要说咱俩没仇我估计也没人信。”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咱俩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确实不知道你这个时候回来有什么打算,你是愿意改头换面或者要报复我,这我都随意。”

      我摊摊手,在他身边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可我从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又用自己的灵活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脸,很好,虽然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能从他高速跳动的额角看出,他很生气。

      “阿符,我们走吧,给我收拾收拾嫁妆去。”

      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他冷冷地来了一句:“你就当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我停下,头也没回地答道:“事已至此,若是单凭一句悔过便能得到所有人的谅解,那我倒愿向天下忏悔。”

      狄幕的嘴唇动了动,没待他开口,我便又说:“我欠你的,你尽管来取,积了这么久的怨,恐怕也不是我认个错能算清的吧。”

      这下我真的脚下生风似的跑了,因为我怕他发现我在说这些漂亮话的时候,手已经哆嗦个没完了。

      没办法,欠了别人的,就注定在人家面前矮半个头。

      狄幕的娘是我爹的小妾,跟了我爹几十年,前年年初死了。

      没错,她的死跟我有关系,有很大关系。

      那天是我们狄府大喜的日子,我姐出嫁,府里初雪映着红绸子,鲜红夺目,好看极了。

      我娘舍不得姐姐,便借着个避寒的由头,随着姐姐一同去了苏州。爹则带狄幕,狄炤顺便随着皇帝去猎宫围猎了。

      全府上下,一时竟只剩下不爱远行的我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家眷。

      我在房里吃了一大堆坚果,望着院子里红红白白的簇拥在一起,只觉得有些无聊。

      “二小姐!二小姐”忽然我眼前闯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二小姐救救我们主子吧!”

      我定睛一看,瞬间头脑风暴才认出来,是我爹那个小妾戚氏的婢女。

      她们都是住在别苑的,一年到头我也见不到那边的人,且据说戚氏这几年一直病着,逢年过节也不见她能出来。

      我诧异问道:“你们主子怎么了?竟然要来找我。”

      那婢女很着急的样子,话说得也快:“我家主子忽然咳嗽不止,方才还咳出了血,奴婢叫人出去找大夫,大家都顾着自己的事,也没人理我。”她忽然跪下,“二小姐,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奴婢也定不会在这好日子里来麻烦您,求求您差人去请个大夫,救救我家主子吧。”

      懂了,统治阶级常见操作。

      大约就是戚氏恶疾发作,别苑那边的下人看她被冷落多年,早已失了被尽心巴结的资本,大过年的都不愿意去找大夫。

      我向来不愿意管闲事,不过这怎么说也是人命一条,万一真出了点事也是麻烦。

      “阿镜!”我将在院子里摆弄梅花的阿镜叫来,“你去叫人找个大夫来,能治肺病的那种。”

      “小姐,这大过年的,我去哪找大夫啊!”

      也是,这初五还没过,医馆多半没人。

      我低头看着那个一直跪着的丫头,怎么办,她好像要哭了。

      嘶,我好难。

      “那个......阿镜,你去陈辛他们那问问,就说相府二小姐请大夫,这个面子他们应当会给。快去快去。”

      阿镜还没应,那个丫头忽然就俯下身子行了个大礼:“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

      “行了,你赶紧站起来吧,带我去看看你家主子。”

      看看她还有没有得治。

      我对别苑一直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东苑曾经住着狄炤的娘,那个女人生了狄炤便走了,自那以后也没住过别人。

      至于西苑,住的便是狄幕的娘,戚氏。

      我姐大婚,连这平时荒凉得能长草的西苑竟也挂上了红绸,我远远便见着戚氏如一把干枯的柴一般靠在门边。

      “主子!”刚还在我身前的丫头忽然惊呼一声,急忙过去搀住了戚氏,“您怎么起来了,您别着急,二小姐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过来给您瞧病了。门外风寒,奴婢馋您回屋等着啊。”

      戚氏闻言,望向我,灰暗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她似乎使了好大力气才撑起身子站直,用破碎的嗓音对我说:“二小姐,劳您费心,那大夫不必来瞧我了。”

      “主子,您说什么呢?”她的丫头不解地问。

      戚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推开了她,直直向回廊扑去。

      我以为她八成要和大地零距离接触了,没想到她竟然堪堪扶住了柱子,就那样一点点挪动着随时都要散架的腿,坐到了亭子边,顶部垂下来的红纱幔正好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扫着。

      大概是这短短几步就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坐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在这世间已经拖了太久了,累了,不想再这样吊着了。”

      其实她这样说,我能理解,说得不好听些,这些年她不过是被养在西苑的一株过了季的花。除了狄幕愿意花心思去照料她,谁想来关心这没有任何价值的残枝败叶呢。

      我正欲开口说点什么,至少劝住她不要死在我面前,院门那里传来了响动。

      “小姐,陈大夫来了。”阿镜带着陈辛向这边走来。

      陈辛扫了周围一眼,看到我,似乎有些疑惑,隔着老远就问:“二小姐,您不是病了吗?”

      我看了看一条腿搭在栏杆上,比土匪还土匪的自己,尴尬地将腿放了下来:“啊,不是,我没病,是......”我停顿了一下,想着该如何称呼这个病号,“是戚姨娘,咳得很厉害,你快来给瞧瞧。”

      陈辛这才把皱着的眉舒展开,板起身子款款向这边走来。

      风姿绰约,媚而不妖。

      真是天生的祸水,走这两步道就要勾人魂儿似的。

      “辛苦您了陈公子,”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大过年的还要麻烦您。”

      然而这位白衣翩翩,人模人样的陈辛公子,斜都没斜我一眼,边向戚氏走去边给我丢过来一句:“知道是麻烦别人,二小姐您不还是叫人去寻我了吗?”

      嘶,一语致死,可怕的男人。

      他瞧了瞧又在不住地咳嗽的戚氏,伸手准备给她把脉。

      可那戚氏忽然把胳膊垂了下去,抬眸看了陈辛一眼,摇头道:“这位......陈公子,请您不必多费心了,我这病,无须再治。”

      我哑然,还以为她刚才说的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她还真不想活了。

      陈辛转身,一脸“你溜我腿玩儿呢吧”看着我。

      我尴尬一笑,歪头对戚氏说:“戚姨娘,别这么说,这位陈公子是有名的神医。他还没看呢,您怎么就不治了。”

      “况且,大哥他尚在蛰山,您若是这时候去了,大哥回来怪我不说,他怕是连您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啊。”

      我寻思她怎么也得为他儿子想想啊,她这一撒手人寰,狄幕可是连唯一能牵挂的人都没有了。

      戚氏许是也想到了狄幕,目光深远悠长,旋即又重重阖上:“二小姐,正如你也知道的,我这半生,都是为了幕儿活着。我怕他没了我,就真的在这世间孑然一身了。”她吸了吸鼻子,“可我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也许大夫们还能再让我熬一阵子,大约是一个月,一年......但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被困在这方天空的日子,我有些受不住了。”

      她那双暗淡的眼睛忽然看向我:“我想一个人不能仅仅为别人活在这世上吧。”

      陈辛就在旁边静静站着,全然一个冷漠的看客,似乎在等我下决定。

      我知道,凭她的身体状况,我大可以叫陈辛强行给她灌下几碗药,让她接着像以前一样吊着,在狄幕那里,他还欠我个人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并不想那么做,我没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她这一生,从选择不顾一切嫁给我爹时,就一直在被别人左右,她的丈夫娶了别人做妻子,她的儿子比不上被夫人收养的弟弟,她被夫人赶到这个偏苑,她为了儿子泡在药罐子里......

      这一次,就由她的心去做决定吧。

      我上前拍了拍陈辛的肩膀,说:“陈公子,谢谢你,请你去客堂等我一会儿,我......我会向你赔罪的。”

      陈辛看了我一眼,似乎早有预料地浅浅一笑:“赔罪就不必了,待开春贵府的桃花开了之后,劳烦二小姐给我送去一些便好。”

      我点头哈腰:“这都没问题,我记住了,真的,真的不好意思啊。”
      其实也不一定记得住。

      陈辛大概是觉得没他什么事了,就直接走了,出于心虚我还叫阿镜出去送他。

      我盘算了一下该怎么才能还上这个大过年叫陈辛过来溜腿儿的人情,这个资本家绝对不可能就这么便宜了我。

      我心里算计着,目光不自主地就看向了这一切的根源。

      戚氏虚虚地倚在廊边,像一束干枯的花,我有点怕忽然来一阵风就把她吹散了。

      她枯瘦的脸被红绸子映出几分血色,大约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一个吧。

      我就在旁边儿无所事事地摆弄着随手折的梅枝,气氛虽然沉闷却也不算尴尬。

      我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赶紧离开时,忽然,在那边靠了许久的戚氏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不解地看向她。

      她还保持着那个看起来危险系数挺高的姿势,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真好啊,这满院子的红绢花。”她颤巍巍地举起手,对着空中虚抓了抓,“我最喜欢这种正红色了,以前还想过成亲的时候也能穿起大红色的嫁衣,走进这样的挂满红绸子的院子,”那只手又沉沉落下,“只是啊.......”

      只是她是一个妾室,不能穿大红的嫁衣,不能坐八抬的轿子,不能入正门的礼堂。

      我看着这个一生都在别人的阴影下过活的女人,心里有点犯堵。

      可她忽然又笑了,还伴着剧烈的咳嗽,后背随之起起伏伏。

      我是真怕她就突然倒在地上,便对她的婢女招了招手,叫她过来将戚氏搀到屋子里。

      戚氏却摆了摆手,从咳嗽里硬挤出几个字来:“不,不必。我,还不想回去。”

      她深吸了几口气,止住咳嗽之后,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话。

      “谁人不知我红颜已逝,他不愿再见这张老去的脸,可他不知道,我以为他爱的东西,我一直都存着呢……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听这话,应当是说给我爹的,我想他们那一辈的纠纠缠缠,大概也精彩的很。

      风渐起,檐上雪被卷下来,刮得人脸生疼,我想着也该走了。

      她的悲欢,我不知如何相通。

      我从台阶上跃下来,戚氏忽然开始吟起诗来。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是钗头凤。

      得亏我的诗书没全还给师傅。

      听人说戚氏也曾是个才女,她写的诗文也不比男儿逊色几分,如今竟落得在这没有人气儿的荒苑里空吟哀愁的下场。

      所以我说,爱情太过奢侈,有时候倾家荡产买回来放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可惜搁不了多久就变质了。

      这东西玄学得很。

      “戚姨娘,你有后悔过吗?”

      这句话几乎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就和她搭了这一茬。

      也许是我真的太想知道了。

      十八年来,我一直参不透的所谓爱这一情感,她会怎样解释呢?

      戚氏似乎也对我突然的发问有些怔然,但那一秒的恍惚转瞬即逝。

      她笑着答道:“从来没有。”

      是不后悔爱上我爹呢?还是不后悔抛下一切嫁给他?我没有再问,因为我连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

      话毕,她的身子便沉沉地滑了下去,梁上系的绸子也随着她的手滑落下来,整个盖在她的身体上。

      就好像,一袭火红的嫁衣。

      下一刻,沉寂了十多年的西苑爆发出了一声尖叫,那丫鬟跌跌撞撞地扑上去将她的身体抱住,不久,传来了小声的哭泣。

      她们实在是在这阴霾下活得太久了,以至于连哭,也只是这样轻声忍耐着。

      也许她真的活得很苦吧。

      “哭啊。”我对她说,“大声点,除了狄幕,也许你是唯一一个给她哭丧的了。”

      那婢女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便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不一会儿,管事带了许多家丁进来了,这里大概没我什么事儿了。

      临走时,我发现手里还攥着阿镜给我折的梅花。

      罢了。

      我将这枝梅插在了窗边。

      结果,我还是趟了一趟浑水。

      不知道狄幕回来,得知我擅自替他做决定把他娘送走了,会怎么跟我算账。

      反正,我并不后悔。

      戚氏的葬礼很简单,不过我没去,看到他那个脑子被虫蛀了的儿子我就起生理反应。

      虽然我很清楚这事算我做的不厚道,我也不求他能理解所谓的人人平等,一个人并不是另一个人的附属品的道理。

      不过那天他跟疯狗一样跟我歇斯底里甚至还想打我的样子,着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对我说,我将他这世上唯一的留念抹杀掉了。

      好嘛,这下全都赖我了。

      他从蛰山快马加鞭赶回来,将他娘后事安排好,便提了剑来找我。

      我知道他不可能杀我,先不说他本来就不受待见,况且他娘的死也不是我直接造成的,我腰杆子现在直得不得了,且看他怎么作妖。

      大概拿把剑也只是提高自己的气势?

      也真不知道平时屁都放不了一个的男人,是怎么跟加特林一样突突突蹦出那么多话来,我也记不太多,大抵是我没理由擅自替他做决定之类的毫无营养的甩锅。

      我双手抱胸,离他有一段距离,大声说道:“你少在那污蔑我,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是你娘自己的选择,我不过是没有插手而已。”

      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又说:“你说我间接杀了你娘,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了自己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你觉得她为你强迫自己过着这种行将就木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公平的吗?”

      “你总是在这逼逼赖赖自己多难多苦,可那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娘凭什么替你分担这些?如果你认为她躺在那里就是对你最大的安慰,那你为什么不去雕个木偶啊!”

      狄幕的眼睛瞪得猩红,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完成了人类到猩猩的退化。

      哟,吓唬谁呢,就这还想把我求生欲激发出来?太弱了。

      我在原地溜溜达达,接着不怕死道:“对,我承认没坚持救她算是我的锅。可是,这里面最迷惑的不还是大哥你这惊为天人的自私嘛。”

      “你不管你娘愿不愿意,强行吊着她的命,你以为这是孝顺啊?屁啊,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怕没了她,你就变成没人爱没人要的小白菜了嘛。”

      我很清楚这些话说出来应是字字珠玑,针针见血,刀刀劈在他的心坎里,不过看着他手里的剑滑落的刹那,我到底还是内疚的。

      狄幕往后踉跄了几步,苦笑着说:“呵,你能知道些什么。我经历的一切你都没法感同身受,我娘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更不会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只会按照自己的喜乐去左右别人!”

      “对啊,你说的没错。”我摊手,“我确实没办法对你感同身受,所以我才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随着你娘去,千金难买我乐意不是吗?”

      “呵。”狄幕忽然又露出那种要把我捅穿的目光,“狄央央,你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吗?”

      我白了他一眼道:“大哥,你要是想让我说什么抱歉,对不起之类的话,我完全可以满足你。可你也知道,那肯定不是我发自真心的,我认准的事情,岂是你在这随随便便威胁就能改变的。”

      让你们娘俩都顺心了,我去做这个又当又立的带恶人,你怕不是在想peach。

      后来,戚氏尾七才过,狄幕就请爹让他去从军戍边了,那天过后,我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必要说。

      我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意识形态不一样,我体谅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我,就希望我俩以后再也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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