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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事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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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执楼在蒋蒙出了姑苏之后就掌握了他的踪迹,就连他来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都知道了。秉扇公子完全可以叫无言将蒋蒙截杀在半路,而且神不知鬼不觉。而水月宗就算明知是凤执楼杀人,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把凤执楼怎么样。但秉扇公子公子没有,他耐住了性子,等蒋蒙入了长安,杀了人,等朝廷出了面,等长安人尽皆知有个江湖剑客杀了吏部侍郎独子,他还是没出面。
自始至终,凤执楼皆隐在幕后,就连万岐山庄的委托都借由京兆尹府的手办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萧垣想到这,不禁苦笑一声:“谋划一场,得此结果,公子可还满意?”
这次秉扇真的有了三分笑意:“尚可。”
萧垣反问道:“尚可?如今这局面,算尚可?”
秉扇却有些疑问:“如今的局面如何?你京兆尹府破案有功;他万岐山庄私怨已了;水月宗虽失了一个二少爷,但百年名门世家,死了一个子孙也没什么要紧,蒋蒙落难,朝廷那个大人物算是欠了水月宗一个天大的人情;我凤执楼在水月宗处丢下的面子也挣回来了。我怎么瞧,如今的局面都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萧垣却笑了:“蒋蒙杀人,算是罪有应得。那姚恒呢?他的死呢?这也算皆大欢喜吗?”
秉扇公子沉默了,须臾,萧垣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看见屏风上的侧影,站了起来,又坐下。接着,秉扇公子开口了:
“姚恒必须死,救不了。”
手眼通天的人视人命如草芥,连说话都这么薄凉,萧垣却怒了:“救不了?你掌握蒋蒙行迹,满可以在他入长安之前就把他杀了;再不济可以耽误他的时间,等万岐山庄的人追上他,也没有他的好下场。只要他不入长安,姚恒就不必死。就算进了长安,以你凤执楼的手段也多的是办法。可你什么也没做,你等着他杀了姚恒,等着朝廷,等着万岐山庄,就只为了撇清自己,为了你凤执楼的面子。”萧垣几乎想要将屏风后的人拽出来,“他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本来可以有大好的前程。现在他的父亲失去了独子;他的奶奶悲痛万分,眼看也要杀手人寰。而你说现在的局面是皆大欢喜,你说你救不了他,你说他必须死!”
“姚恒的死并不在我的算计之中。”秉扇公子声音突然很轻,轻的如同萧垣手边那壶冷了的君山银针的香气,若有似无。“说来这一场戏,只他一个可怜人·······”
“可怜?”萧垣打断秉扇公子的话,“一个无辜的人被人一剑杀死在街头,只为这一句可怜吗?”
“姚恒或许可怜,但他绝不无辜。”秉扇公子的声音还是很轻,“他错就错在是姚正贤的儿子,有人要他死,以敲打姚正贤。”
“哦,那你就可以不想办法救他。那你就可以利用他的死?”萧垣愈发怒气冲天。
秉扇公子也忍无可忍,今日一日处心积虑,也算帮了他萧垣不少忙,到头来还要被质问,饶是神仙也恼了,更何况他秉扇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有人要他死,我救了他又如何?这次他能活,那他日后也还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死。他的死,不过是朝堂纷争的送葬品。”
“朝堂?”萧垣的怒气没那么旺了,许是因为秉扇公子的语气里出了被自己拱起来的怒气,还有几分无能为力的自责。
秉扇公子苦笑一声:“萧捕头以为,这世间最了不得的杀人利器是什么?你腰间的横刀?江湖客的手中剑?还是我凤执楼遍布天下的眼线?都不是。”秉扇公子顿了顿,语气倏地冷了下来:“权势才是这世间最了不得的杀人利器。权势要你死,你绝不能活。”
秉扇公子这话出来,萧垣默了。想到之前秉扇公子说起水月宗和万岐山庄在朝廷里皆有依仗,萧垣这才明白,原来江湖与朝堂从来不是毫无关联的。
“更何况若不是我凤执楼出手,蒋蒙肯定已经全身而退,那姚恒才是真正的可怜。”秉扇公子说这话时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点怒气与自责,又是那个算无遗策,矜贵薄凉的凤执楼主人。“现在,蒋蒙入狱,万岐山庄定不会放过他。真凶伏法,杀人偿命,想来姚恒也能瞑目了。”
萧垣没有说话,于他而言,他奔走一天在查的案子,真相竟是这样。那蒋蒙虽杀了人,却并不是真凶。这满盘的算计,一环扣一环,可到头来不过是大人物们闲来无事的“敲打”。最开始那个少年的死,就这么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姚恒的死竟是这一场戏里最无关轻重的。无论是京兆尹府、凤执楼、水月宗、万岐山庄都不过是朝堂纷争里被无意卷起的小泥沙。萧垣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过。
“那到底是什么人要姚恒死?”萧垣如泄了气一般,这一整天奔波的疲累都找上来了,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我只知道,水月宗是姑苏的。而当今皇后的母家就是姑苏杨家。”秉扇公子语气又冷了下来。“不过都是猜测罢了。真正泼天的权势下,你我皆是蝼蚁。”
萧垣没接话,手里拿起了之前喝茶的杯子,怔怔的望着出神。
萧垣走出凤执楼时,天刚蒙蒙亮,东边已经有日出的样子,依稀能看见红光。近处的早点铺子已经开门了,正进进出出的准备。打更的正在走最后一遍街,再有半个时辰,晨钟敲响,长安城门开,长安新的一日就又开始了。萧垣突然很茫然,十年里萧垣都觉得自己在守护长安,守护长安的百姓。可现在,却连真相都不敢追查······
如果自己一直都只是这样一个小泥沙,那就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位高权重之人都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那自己到底是为保一方太平,还是为权势利用?
萧垣又想起最后秉扇公子对自己说的话。两人分坐屏风的两侧,未曾亲见对方真容却能聊上一夜,临走时秉扇公子对萧垣说:“我掌管凤执楼十余年,身处江湖,见惯了人心。众人争地位,争权势,争银钱,可更多的是一日三餐只求温饱的黎民百姓。这些人总有人要护着他们。人最难得是从一而终。长安百姓能有萧捕头相护是为有福气。而且萧捕头并非一个人。”
萧垣知道秉扇公子所说“从一而终”的分量。一抬头发现恍惚间已然走到了府衙,看见大大的匾额——“京兆尹府”,鎏金的字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又听见师爷叫喊:“回来了,回来了,快去告诉大人。萧垣你这小子去哪了,一府衙的人都没睡,找了你半宿。”
真好啊,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完-
敬请期待,新作《长安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