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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京城这场雪是突然下起来的。
      先开始只是雨,打在瓦片上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声音越转越闷,夹在呼啸的风声里吹进各家院内,待人发现不对,推开门窗一看,天上已经飘飘扬扬铺洒起了鹅毛大雪。
      气温骤降,比前一日冷了不止一倍。道是奇怪,京城冬天冷起来能冻杀人确是不假,但往往多只是刮风下雨,下这样大的雪倒是少见。而今年冬的初雪却来得着实早,任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腊月之前突然下起第一场大雪。

      灰蒙蒙天空被加深成了浓重的黑夜,朔风卷着白雪,呜咽着直往人的袖口脖颈里钻,逼得街道上的行人尽皆加快脚程往家躲去。不一会儿,向来不少热闹的京城大街便变得空无一人。

      并不是真的空无一人。
      此刻,京城最奢丽的宅第之一,谢国公府门外,正围着一队穿甲配兵的羽林军。

      灰黑压人的夜色,萧肃的风雪,重兵包围着一扇无人来应的门。
      幸好并无人斗胆与谢国公府毗邻而居,否则这定将是一个在惊惧中无法入眠的夜晚。

      但虽说已经围住了谢国公府那扇厚重的百年雕花大门,却迟迟不见这队羽林军有任何动作。
      为首的将领只是每刻钟上前扣一下请门,仿若是个极有礼仪的拜访者。当然,如果没有身后那一队来势汹汹的精兵的话。

      天寒地冻,后头的士兵们早就受够了这鬼天气,逐渐被磨得失了耐性。若是速战速决也就算了,偏偏来了又半天不动手,只杵在这大门口当门神。
      等来等去都下起雪来了,仍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真是让人憋屈。
      风雪未停,越等越是难熬。
      终于,队列稍前的一个士兵大着胆子开了口,“将军,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一石击出千层浪,有第一个人敢先站出来说话,其他人的胆量便更大了些。且又见他没有受罚,大家都捺不住了,不再拘着自己的满腹牢骚。
      “既是奉旨拿人,还那么客气做什么?”
      “是啊,干嘛不直接进去抓人了事?”
      “这都等了多久了,没见过哪回抓人还得候着的。”
      “难道瞧这是谢国公府,就不敢动手了吗?”
      听到提及了一个“谢”字,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便好似瞬间被压制住了,顿时安静了不少。
      不过也依旧有人不甚在意,道: “皇上说了要拿谁咱照办就是,难道还怕他吗!”
      听了这话,大家又有了底气,纷纷附和起来。
      “姓谢又如何,还不是被软禁着。说到底,他谢家权势再大能大得过皇上?”
      “就是,管他是谁,得罪了皇上就是死路一条。”
      眼见队伍的骚动越发厉害起来,领首的骁骑将军杨正元回过头,厉声喝道,“肃静!”
      下服上管是军中的死规矩,既有杨正元的发话,喧闹的士兵们重新回到了真正的肃静中,复又认真地守在队列中。

      训斥过后,杨正元便沉默着不再说话。一双脚在地上来回踏了几圈,他不禁回想起两个半时辰前,在皇宫领命时的情景。
      年轻的帝王坐在深厚的御案后,俊秀的脸庞上双眉紧蹙,神情纠结,显而易见是正困扰于一桩难事。
      杨正元心中猜测,皇帝这时候将他召来,想必也不会是件简单的差事。
      只见案牍后的皇帝静默许久,道:“领一队羽林军,要最精锐的,到谢国公府,把丞相谢泽带来。”
      “将人带到南苑别宫去,不要声张,别让他人发现。”
      果真是要对谢泽发难,看来之前朝中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丞相抱恙养病是假,皇帝软禁了丞相才是真。
      杨正元只得恭敬应下,将将要起身退出去,却又听皇帝道:“慢着!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别伤到人……”
      这个“人”是特指某个人,还是说所有的人都不能伤?杨正元不得而知,也不敢多问。
      传是谢丞相因有谋逆之心而被皇帝软禁,皇帝发难,实也在意料之中。可若说皇帝起的是杀心,此番皇帝却只叫他将人带到南苑别宫,既不是关起来也不是押入大牢,更是特意交代不许伤人。
      圣心究竟何意?
      罢了,先不管了,总之还是小心一点,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杨正元抬头望了望这漫天风雪,对身后的士兵道,“我等且再一炷香。”
      等人打开这扇门,他们再进去“请”人,也不迟。

      只可惜,今夜,谢国公府的大门注定是难以叩开。

      -

      门外是大军陈列,大雪压城的萧肃。屋内的状况却截然不同。
      内室床尾,大夫正举着一柄利刃在火上炙烤消毒,床边摆着几个盛满热水的大木盆,其中一个染满血色,占了血的纱布扔了一地,这俨然像是一间产房。
      只是和一般的产房不同,里面准备接生的不是稳婆,而是一个男大夫,守在床侧的也不是侍女,而是一个男侍从。如果仔细再看一看,就会发现,连大着肚子躺在床上的人,也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喉结和更为宽大的骨架,从他咽喉中发出的痛苦而压抑的低吼,正是男人低沉的音色。

      跪在一旁的侍从神色焦急,“少爷忍一忍,别怕,千万要撑住了!”
      转头又紧张地问大夫,“连麻沸散都没有备好,能不能轻一点,我怕少爷他受不了……”
      大夫近乎冷酷地直言道,“要剖开肚皮将孩子取出来,哪有轻的?”
      “只能靠他自己撑着了。唉,已经喂他吃了提神保命的参丹,等下你盯着,千万别让他晕过去。”剖腹生子,大夫到底也是不忍。

      此刻躺在床上被侍从称作少爷的那人,自然就是这府里的主人,也就是外面候着的士兵所要拿的谢丞相,谢泽。
      但凭他此刻乌发散落疼得浑身发颤的狼狈模样,只怕很难让人将他和他人口中能够搅弄风雨的当朝权臣联系在一起。

      刀刃划开皮肤,谢泽登时发出了一句凄厉的嘶吼,上身猛地弓起,两手抓住身边的锦被,用力到青筋暴起,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大滴落下。
      切肤之痛,原是这般要人性命。
      实在是太疼了,谢泽明知道这时候不该发出声,会招来屋外的羽林军,却完全忍不住喊叫。

      大夫手中刀未停,涌出的鲜血顷刻间染满了锦被。竟然是真的要生生剖开肚皮将孩子取出来!

      谢泽疼得死死咬住唇,依旧压不住那令人胆寒的尖叫。大夫暂分心神,抬头看了一眼,对侍从吩咐道,“谢裴西,拿块布巾给他咬住!别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哦,好!”谢裴西慌乱地寻了块干净的布巾塞到谢泽嘴里,又拿着另一块为他轻轻擦拭脸上的汗和泪水。
      看到谢泽疼到神志不清的模样,谢裴西心疼不易,他家从来没吃过苦的金贵少爷,怎么能遭受得住这样的大罪。
      “少爷,忍一忍,坚持住!”

      男人的生产终归与女人的生产不同,更为凶险艰难。
      经历许久,大夫才从谢泽腹中取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一剪断脐带,大夫立即将孩子交给了谢裴西。
      谢裴西蹑手蹑脚地抱住那个小小的孩子,凑上前去想给谢泽看,“少爷,你看,是个男孩!”
      谢泽已经是神智涣散,闻言费力地抬着眼眸,想看一眼孩子,沾了汗泪的眼皮此刻却显得尤为沉重。
      那头大夫已经开始了缝合,随着针刺入皮肉的剧痛,谢泽沉重地痛哼了一声,声音被闷在喉咙里,连同扎穿皮肉的疼痛,一齐不得释放。谢泽沉重的眼皮又一次紧紧闭上,尚且没能来得及看上一眼。

      谢裴西抱着孩子无法为谢泽做什么,只好手忙脚乱地到一旁用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给那刚出生的孩子擦洗。

      剖开肚皮是尖锐的疼痛,缝合更是疼痛,一针一针刺进皮肉里,疼痛叠着疼痛,叫人一时半刻都缓解不得。
      谢泽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难熬。缘何要受这样的苦楚?谢泽痛苦地无声自问。他受不住也忍不了,却凭着心底一点信念强撑着清醒。

      这时,刚刚将孩子从水盆里捞出来裹在襁褓里的谢裴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着急地惊声大叫,“大夫,小少爷他,他……一直都没哭过啊!”
      孩子刚生出来不哭,便是无法自己呼吸。谢裴西用手指颤抖着去探孩子小小的鼻孔间的气息,竟一点儿微弱的气息都没感受到……
      大夫停了正在缝合到一半的手,赶忙来看孩子的状况。
      “孩子有黄疸!这孩子生得太急了,又是早产,本来就虚弱,现下连脉搏都几乎没有,恐怕根本没办法保住,生下来也活不了。”大夫一边说,一边拍孩子的胸口,旋即又颠过来拍拍背,即使希望不大,也尽力做着最后的努力。

      谢泽刚刚从剧痛中清醒了一分,这话就恰巧飘进了他的耳朵。谢泽顿时只觉失望至极,拼了命也想生下来的孩子,到最后却还是保不住。
      最后那一点撑着他咬牙熬住这痛苦的信念似乎也飘散了,谢泽忽然就不想再撑了,就这样吧……何必呢?

      在呼出最后一口浊气之前,他在心底无声念出了一个名字——“赵玹”。

      就在谢泽闭上眼的那一刻,谢国公府里忽然绽开了一声微弱的哭泣。
      明明当是新生的哭泣,却仿佛像死别一般悲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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