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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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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的那日,皇帝的棺椁入葬皇陵,追赠谥号的诏书是楚黎君亲笔写的,她回想父亲一生宽俭待民、处政仁善,最终定下“仁”这个字。
从被放弃的质子皇子到一代君王,北汉仁帝楚弈此生所有的传奇,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终究随着皇陵的封闭,彻底尘嚣散去。
然而北汉的喧嚣还继续着。
楚黎君率领百官祭拜结束已是傍晚,身心俱疲刚坐回马车,大宫女采桑便递来一封暗报。
自楚黎君十三岁开始,就得到皇帝允许培养了自己的暗卫,其中部分派到北汉各地勘察情报。这暗报蜡封一个“岳”字,正是岳州的消息。
而暗报里的内容,却叫楚黎君脸色骤冷,她将信在紧攥在手里,同采桑道:“你去告诉陛下,本宫身子疲乏要在此多休息会,让他带各位大人先回京,还有,你悄悄找人,把杨尚书和霍将军带到宗庙,不要叫人看见。”
采桑淡定应了声“是”,便动作伶俐地下了马车去安排。
马车内,楚黎君刚稍微松懈的精神又再紧绷,她揉着眉心,闭眼歇息了半柱香时间,听到外面车架陆续离去,才动身去了宗庙。
到了宗庙,采桑已经将附近宫人全部打发走,四野皆静,楚黎君摘下头顶沉甸甸的金冠,跪在案台前的蒲团上。
眼前是北汉皇室列祖列宗的灵位,有几个人先帝曾对她提过,说印象里他们都很和蔼可亲,可也是这些人,生前或是大肆征伐周边小国,或是诛杀叛臣九族,没手里不沾血腥的。
先帝曾说,为君者,无权不以治国,无威不以治人,如今北汉内忧外患,她若扶不稳弟弟的皇位,猛虎毒蛇必会一拥而上把他们撕成碎片。
她望着先帝的灵位,深深叩拜下去,这时庙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她身后,然后便听到——“微臣拜见长公主。”
楚黎君站起身,转身看向穿紫色官服、垂首行礼的两位老臣。
吏部尚书杨清许,征西将军霍敢。
两位都是先帝留给她的重臣,在朝几十年,威望极重,也是她必须把握住的两个人。
楚黎君立时展开笑颜,伸手扶住二位:“两位大人是长辈,以后不必这么多礼。”
话是这么说,杨清许和霍敢行动之间却不敢有丝毫不恭敬,先帝薨逝那日,楚黎君在承元殿门口二话不说斩杀臣子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这是个有手段气魄,同时也是个杀伐狠戾的女人,他们心里始终是警惕和防备的。
“殿下单独诏我二人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霍敢先开口问道。
楚黎君点点头,拿出袖中暗报,递与他们:“确实出事了,二位看看吧。”
果不其然,二人大致阅览信中内容后,脸色都变得极为凝重——
魏王封锁岳州城,只许进不许出,岳州此地三江交汇,水运十分发达,多有生意遍及北汉各地的大富商,这一封城,就做不了生意,岳州商会派茶商王禧上魏王府洽谈,却被暗杀在半路,大家心知肚明魏王在变向警告,为保命都开始向王府贡奉,多则数十万两黄金。
打仗最需要的就是钱和粮,魏王的意图不言而喻。
“二位大人怎么看?”
消息到南康城已耗费两三日,事情紧急,楚离已经不打算兜圈子,直入主题。
霍敢看了眼杨清许,见他不准备开口的样子,便将一时冒出的念头吐出:“魏王狼子野心,只要殿下下诏,臣愿立即领兵前往岳州。”
楚黎君立时摇头:“不妥,魏王明面上只是封城,杀个无足轻重的商人,不足以定死罪,陛下刚登基就杀亲皇叔,这史书上记一笔怕是不好看。”
霍敢不善心计,凭着一股子猛劲在打仗方面是把好手,但在权谋上便过于鲁莽,听到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冲动,连忙请罪:“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请殿下见谅。”
楚黎君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杨清许,见他神态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直接道:“尚书大人有顾虑,那本宫就直说了,让谢家去处理,如何?”
杨清许惊讶抬头,没想到楚黎君居然一言道破他的心思。
十年前谢鄂率兵镇压北境之乱,却在绥武城遭人暗杀,杀人者正是谢鄂的副将,也是魏王的亲信,但因查不出任何魏王指示的证据,此事不了了之。
可谢鄂的长子谢苍是认定了魏王这个杀父仇人,若论谁想杀魏王,谢苍定是首当其冲,而且他如今手下掌管五十万谢家军,魏王若想反,也只有他能与之抗衡……
楚黎君沉声道:“本宫和陛下不能动这个手,不如把这个好机会送给谢家。”
朝廷出兵,必然动到北汉根基,她和新帝面上也过不去,可若是谢家人杀了魏王,一句家仇就能解释过去,定罪也只是罚到谢家。
杨清许迟疑道:“殿下想把谢苍调去岳州?”
“不可!”霍敢猛地往前一步,“谢苍一走,北境必乱!”
楚黎君捏着袖角手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凤凰绣纹,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沉声道:“当然不能让谢苍动手,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谢桢,今年刚及冠。”
杨清许质疑道:“可听说此人顽劣不堪,只在军营里混了个闲职,他怕是难当大任。”
“顽劣?”楚黎君口中滚过这两个字,眼眸幽深,“就是因为顽劣,哪怕是闯了天大的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此,杨清许身躯一震,看向楚黎君的眼神有了些忌惮,她这是想把谢桢推出去,又当靶子又当刀,而皇室隔岸观火。
好厉害的心计。
三人又再商讨了一会,事情最终商定,依楚黎君所想,由谢桢任岳州刺史,待她回宫便下旨意,杨清许和霍敢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便没有任何异议。
两位大人从宗庙出来后,并肩而行,前往马车停驻之处。
霍敢性子率直并无甚担忧,一路上见杨清许叹了又叹,不由发问:“事情既有了解决办法,杨大人这是愁什么?”
杨清许叹道:“愁什么……”
他顿住脚步,回身望向楚黎君所在的宗庙,眼中意味深长,自言自语:“也不知北汉有了这位,到底是福还是祸。”
*
南康城的城门骤然打开,百位身披黑甲的军士疾驰而入,气势雄然如踏山河,浩荡穿过半座南康城,一路奔腾一路驱赶百姓,等他们抵达宫门外时,街道已经空无一人。
禁军开道,皇室车撵一路畅通无阻,马车内,采桑点燃一炉安神香,见楚黎君垂着头昏昏欲睡,拿来披风轻柔替她盖上。
就在这时,只听车夫长吁一声,马车重重一晃,采桑站立不稳一头转上桌角,楚黎君骤然惊醒,扶住采桑朝外高喊道:“出了何事!”
车外禁军答:“禀公主,有刺客!”
话音刚落,马车外响起混乱又刺耳的打斗声,楚黎君将采桑安置好,镇静地朝外喊道:“刺客抓活的,本宫要知道主使!”
今日前往皇陵,她专门动用了禁军中最为精英的人手,所以根本不担心安全,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不顾一切非要杀她?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黎君心里升起不安,喊道:“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
她心下一凉,将采桑拉到身后,伸手拔出头顶的金钗紧握在胸前,同时急促的心跳出奇的镇定下来。
与此同时,马车帘骤地从外掀开,光线刺进来,楚黎君下意识眯眼,只见一个人影轻巧跃上马车,动作行云流水,马车上挂的金銮霎时“叮叮玲玲”响起来。
“喂,你就是楚黎君?”这人离她很近,声音低沉又带着些挑衅。
楚黎君眼睛酸疼,却也顾不得太多,泪眼婆娑地抬起眼皮,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少年白衣加身,一双明雪般的眼睛仿若盖住了山河花鸟,只余下万物寂静的清冷。
他闲散地倚坐在车门框边,嘴里叼着根翠绿的薄荷叶,意识到她的打量,俊美的眉目只微微一挑,那眼中如寒雪般的清冷便顿时消融,轻挑落拓得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少爷。
他看见楚黎君湿漉漉的眼睛,笑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楚黎君微微一愣,又很快回过神,两眼警惕又紧张地盯着他,问道:“你是谁?”
这人轻笑一声,伸手探进胸口衣领,掏出个明黄的绢帛,随手扔到了楚黎君的怀里,说:“我叫谢桢,你可能没听说过,但谢苍你应该知道,我是他弟。”
这名字一出来,楚黎君心里一咯噔。
的确,她之前没见过他,但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刚打了他的主意。
可是……楚黎君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在这?!”
“哎,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谢桢对上她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像被野猫挠了掌心似的,忍不住想笑。
他下巴一扬,指着她怀里的圣旨,笑眯眯开口:“先帝懿旨,让我快马加鞭赶回南康,和公主大人您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