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星光烂漫时》陌上轻舟

14、新生

　　新生

　　清晨的阳光透过淡金色的窗帘洒在沈嘉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她已经完全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家的。宿醉使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像是被扣了一顶厚厚的棉帽，让自己对于周遭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有些微弱，以至于让她忽略了她此刻所在的地方。那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只是在十六岁那年，她离开了，并且再也没回来过。沈嘉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瞥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睁大了双眼。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怎么也不过十三四岁，一头黑色短发被睡的凌乱不堪，脸上的胶原蛋白是年近四十的自己怎么也不敢想的。

　　沈嘉不可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猛地用水扑打在自己脸上，她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幻觉，她是不是还在做梦。

　　如果是梦的话，能不能让她永远不要醒过来。

　　可事实证明，一切都不是梦。她穿越了，穿越到了二十多年前。

　　沈嘉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光。她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镜子里的她先是大笑，而后眼眶变红，她渐渐控制不住的哽咽啜泣，轻声呢喃：“老天终于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林余……林余，这一次，我不会再弄丢你了，一定不会了。”

　　林余和沈嘉是青梅竹马。嘉者，众人所盼，万众所期。而余者，多余也。

　　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名字，截然不同的命运。

　　林余是沈嘉父母领养的。沈嘉的父母结婚5年无所出，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毛病，各种土方都用过了，但始终不见动静。无奈最后只好上当地孤儿院领养一个。只是天不遂人愿，在办好一切手续后，沈嘉母亲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去医院检查，发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夫妻俩高兴之余便想反悔，但是被院长严辞拒绝了。

　　孤儿院本来就不大，经费也有些捉襟见肘，如今好不容易马上就能送走一个，哪有又还回来的道理？

　　双方为了这件事耗上半年时间，无论哪方都不愿再要这个孩子。甚至双方为此还打起了官司，只是最后，因所有手续俱全，沈嘉父母败诉，孩子还是带回去了。

　　这个孩子就是林余。因此从一开始，他便不被任何人所期待。

　　林余一岁时就被亲生父母扔到孤儿院门口，被当时的院长捡了回去。装孩子的纸盒里写了名字——林余。

　　余，多余。这个字真是跟了林余一生，无论是在亲生家庭，还是在孤儿院，又或者是在沈家，林余永远都是那个多余的人。

　　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在意他，更没有人需要他。

　　除了沈嘉。

　　沈嘉的出生改变了林余的生活。沈嘉从出生开始便极黏林余，整天跟在林余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爸爸妈妈忙，林余就担下了照顾妹妹的责任。换尿布，喂饭，哄睡，都是林余做的事。沈嘉淘气，每天拉着林余去各种地方，林余也乐此不疲。沈嘉想做什么，他就带她去做什么，沈嘉想要什么，他就尽可能地去为她争取。

　　沈嘉的出现为林余的世界注入了一道光，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他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是有人需要他且喜欢他的。

　　在沈嘉这里，林余终于不再是多余的那个人。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嘉慢慢长大，上了初中。一天放学回来，沈嘉抱着林余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林余震惊之后立刻将沈嘉推了开来，他极其严肃地对沈嘉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这样亲哥哥，哥哥是男生。”沈嘉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然后摔门进了屋。

　　从那以后，沈嘉再也没那样靠近过林余。正值叛逆期的她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她不再时时黏着林余叫哥哥，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他。

　　林余几次想开口劝说沈嘉，跟沈嘉道歉。但沈嘉并不给他机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除了沈嘉，他从没跟人好好相处过，他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沈嘉的叛逆与恶行被沈氏夫妻迁怒到了林余身上，他们认为是林余没有看好沈嘉。沈嘉一不在，他们便对林余拳打脚踢。他们打起来毫无顾忌，因为他们知道，林余不会告诉外人，也不会告诉沈嘉。

　　沈嘉发现林余被打的事是因为有一天林余躲在家抹药的时候被逃课回来的沈嘉正好撞上了。青青紫紫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林余的整个上身，沈嘉被这些伤口刺了眼，失了智。

　　沈嘉当场暴怒，直接跑到沈氏夫妻的公司大闹一场，让他们丢尽了颜面。只是那时的沈嘉没想到，这场大闹所导致的结果是她一辈子也承担不起的。

　　沈嘉被关在家里禁闭了一个月，她又哭又闹，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也还是出不去。而林余，林余当天便被两人狠狠打了一顿，沉重的木凳狠狠砸在背上，腿上，火辣辣的疼，林余被打的一度失了声。寒冬腊月间，林余就这么被轰出了家门。

　　隆冬季节，室外温度零下十五度。林余旧伤未好再添新伤，薄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刀似的寒风。林余奄奄一息，不知该去哪里。街边微弱的灯光忽的熄灭，就像他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希望。

　　他不怨沈嘉，沈嘉从来都没有错。只是沈嘉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了，他只会成为她的麻烦。林余想：兜兜转转一大圈，他始终都还是那个多余的人。

　　一个月后，沈嘉终于被放了出来。她一句话没说，开始疯了似的到处寻找林余，天气太冷，她的泪水被凝固在眼眶里，又被热泪融化，周而复始。

　　沈嘉找了很多地方，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去的都是林余小时候带她去玩的地方，因为她喜欢。可她从不知道林余喜欢去哪里，林余喜欢什么。

　　沈嘉崩溃的跪坐在地上大哭大喊，泪水粘了满脸，雪花落了满身。

　　没人懂她的难过。情窦初开，沈嘉惊讶地发现自己喜欢的人竟是自己的哥哥林余。她原本不觉得这有什么，林余对她那么好，肯定也是喜欢她的。

　　沈嘉这么想着，直到她大着胆子亲了林余一口，被林余一把推开，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林余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喜欢她。

　　沈嘉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回家。她开始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们混酒吧网吧，每天玩到很晚才回家。家里没人管她，只有林余。

　　她每天玩到凌晨，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林余。谁知林余却会每天坐在沙发上等她回家。看着林余困的在沙发上睡着，沈嘉只会更加难过，更加割舍不开。

　　沈嘉沦陷的越深，对林余就越发冷淡。因为她知道林余并不喜欢她，林余对她好，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妹妹，当希望。

　　林余是被一个环卫工人找到的，在一个桥洞底下。他的一生太过悲哀，给很多人添了麻烦，这一次，他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沈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她跌跌撞撞地扑上那个被冰封住的人，摸上他青白的脸，既不说话，也不动。

　　沈氏夫妻也来了，他们看着林余冰凉僵直的身体，没有愧疚，只是嫌恶。他们想把沈嘉拖走，让她离那个晦气的尸体远一点，却被沈嘉一把推开了。沈嘉红着眼瞪着他们，目光中只剩下仇恨。

　　林余死后，沈嘉拿走了家里的所有钱，她收拾好自己和林余的东西，抱着林余的骨灰盒，毫无留恋地离家出走了。

　　她走了很远很远，她想让林余永远远离那个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地方。

　　沈嘉辍学了，她找了一家酒吧打工，以前的狐朋狗友也都绝交了。周围没有任何人认识她，只知道来了一个奇怪的小姑娘，除了工作从不出门，也从不见她跟谁说过话，来的时候只用一杯自己调的酒，就让酒吧老板留下了她并且心甘情愿的保护她。

　　沈嘉在酒吧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多年，酒吧因她而生意大好，酒吧老板待她宛如亲生，甚至到了最后连这个酒吧也一起转送给了沈嘉。沈嘉恍若未觉，每天只是不停的喝酒，调酒。

　　没人看她喝醉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醉得一塌糊涂，如今活着，也只是为了向林余赎罪。

　　沈嘉想用她的余生，去纪念那个痛苦了一辈子的男生。

　　她想告诉他，在她这里，他从不多余。

　　直到37岁这年，沈嘉死于酒精中毒。在她死前，沈嘉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十四岁，每天都跟林余开开心心的黏在一起，她每天早出早归，只为了多看看他。她不再奢求林余喜欢自己，她只求林余能永远待在她身边，像寻常的人一样，能够平安喜乐，寿终正寝。

　　沈嘉死了，但又活了。老天眷顾，可能是看她过于虔诚，又可能是觉得确实亏欠林余太多，因此给了沈嘉一次重生的机会。

　　窗外阳光明媚，像希望，是新生。

　　沈嘉如梦里一般打开自己的房门，看着外面那个让她魂牵了一辈子的人拿着拖把看着她笑，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从未消失过：“早安，早饭做好了，来吃吧。”

　　沈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抱着林余不肯撒手。林余将拖把拿开，反抱着沈嘉，轻轻拍着她的背，关怀地问她怎么了。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弄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