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日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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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一个人。
他很好，很聪明，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他家就在我家旁边，我每天看着他出门，看着他上学，看着他回家。
有的时候他的身后会跟着一两个女生，但都会在进门前被他呵斥走，从此，便再也没出现过。
我是个半瘫，两岁时出了车祸，被压废了腿，从此便再也站不起来。
看着他们走路跑步，倒是也没有多羡慕，毕竟我确实很懒，坐着也挺舒服的。只是当看见别人可以站在他身边时，我还是不可避免的羡慕了。
我可以接受不能走路不能跑步，但我还是想站起来一会，哪怕只是几秒钟，只要让我在他身边站一会就好。
我们是邻居，他很早就知道旁边有我这么一个半瘫邻居。所以他每次从门前走过时都会透过窗户看我一眼，有时会对我礼貌性的点一下头。
虽然他不说话，还总是冷着脸。但给我的感觉却是最温暖的。
他看我的眼神很淡，跟看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这已经很让我感激了。毕竟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里总是或多或少带着些其它情绪，或害怕，或鄙夷，或同情。只有他，是像看普通人一样看我。
因为我是半瘫，所以也不想去学校。我的爸爸妈妈也都随我，他们给我请了保姆，每天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请了老师，对我进行一对一家教。唯独他们自己，很少会来。
但我不怪他们，他们给了我绝对的自由。
但我确实太懒了，什么都不想做。每天下午五点课程结束，我就会扶着轮椅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看看天，听听风，发会呆。
大概六点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那天他回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朝我招了招手。我看着他，一点没犹豫，滑着轮椅就过去了。他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果塞进我手里，说：“老师给的，我不喜欢，你尝尝。”
我看着手里的彩色糖果，缓缓收紧，然后抬头，笑了：“谢谢哥哥。”
可能是那天我笑得太甜了吧，让他误以为我喜欢吃糖。总之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送糖给我，每次的借口都是他不喜欢吃，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眯眯的跟他说“谢谢”然后欣喜地接下。
我将糖放进嘴里，感受甜味充满口腔，然后再将糖纸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放进我特意准备的盒子里。
他的糖果，成了我枯燥日子里唯一的惊喜。
后来我们慢慢熟起来了。他会来教我学习，把他在学校里学的再跟我说一遍，我的私人老师留的作业，他也会盯着我做完。
他会开始跟我说一些在学校里的事。比如老师，比如同学，比如运动会、文艺会……
我猜他应该是怕我孤单，所以让我有个可以想象的地方。
但是其实我听的出来，那些活动他其实都不怎么参与，也不感兴趣。对于老师和同学，他其实也并不那么关心。
他对什么都挺冷漠的，但我好像成了那个例外。我很高兴，所以从不曾揭穿他，也一直表现得我很开心很向往的样子。
我希望他能跟我多说一点，在我身边待的久一点。
高中的时候他上了寄宿学校，每周末才能回来一次。而我呢，迷上了画画摄影。我买了一台相机，他每次回来或是离开，我都举着相机追着他的身影拍上许多张，等他去学校了，我就拿出来照着画。画到后来，我不用临摹也能把他画出来。
但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画他，我还会拉着他一起拍照，他拍照有些僵硬但还是会很努力的扯出微笑配合我。
他是我唯一的模特，也是我只想画的人。
高三的时候很忙碌，他很少回来了，我每天就翻我给他拍的照片，里面还有我跟他的合影，看着这些，我就会很开心。
我很想他，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应该会吧，毕竟我在他的生活里还是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
高三毕业那天，他来敲门，我惊讶又兴奋，问他怎么了，他说：“收拾一下，带你去参加毕业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热闹。”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热闹，但是毕业会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他让我跟他一起分享这么重要的时刻应该说明我也很重要吧！
这个猜想让我高兴的发疯，我让他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我让阿姨给我换上了我最喜欢的连衣裙，并且还抹了口红。我的嘴唇颜色太淡了，透着病气，那样的场合肯定是不合适的。
我想以最美的姿态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他人生中重要的时刻。
毕业会上有很多人，我的轮椅还是太显眼了，一进门便被很多人注视着。我突然有些后悔来了，这样的我，会给他丢脸，让他难堪吧?
我低下头，实在笑不出来了。
他好像看到了，我只知道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轻声跟我说：“别怕，抬头，我在。”
我好像瞬间便有了勇气。
我重新抬头，他的朋友走了过来，对我笑了笑，问他：“这位是?”
我听见他说：“我妹妹。”
我突然有些懵，笑容僵在脸上。
只是妹妹吗？
是啊，不然呢，你还想是什么呢？
……
我突然没兴趣参加了。这里好热闹啊，每个人都健健康康的，他们的笑容真诚而耀眼。原来我很是很羡慕，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释怀。
有好多女生过来跟他合影，她们阳光，自信，美丽，她们可以跟他自主攀谈，她们可以站在他身边跟他合影，她们可以看着他的眼睛，不需要仰视，也不需要他下蹲。
他本来就应该跟这样健健康康，阳光自信的女孩在一起。
而不是我。
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帮你们拍吧。”那是我说的唯一的话。
我依然在笑。他真的很耀眼，特别是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站在充满青春活力的校园里。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他，跟我任何时候看见的都不一样。
他应该很喜欢这个学校，很喜欢这些同学，要不然也不会带我来了，所以我一直笑着，尽量忽略周围的打量，我不想扫他的兴。我也知道他是为我好，想让我好好感受感受学校的氛围，多认识一些人，多见见世面。
最后，他让人帮他跟我合照一张，他蹲在我身边，单膝跪地，一手搂着我的肩，让我笑着看镜头。
我那一刻真的差点哭出来。我红着眼睛，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笑的很甜，我想，妹妹就妹妹吧，能遇见他已经足够幸运了，哪还敢妄想他也喜欢我呢。
他毕业了，我问他想去哪个学校，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摸了摸我的头，说：“还不一定。”
我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要走了，而且是去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很久都见不到他了。
他走之前跟我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不会变。”
我点头，说：“好。”
他看着我良久不说话，然后将我轻轻搂进怀里，他想说什么，但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我寒暑假会回来的。”
我点头，这次连“好”都说不出来了。
他走了，我坐在门口，拿着相机最后给他拍了照。我猜他最后是想说：“要是你的腿没事就好了。”可他太善良了，他怕伤到我，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他。我要走了，父母的生意两年前转到国外了，他们虽然不看重我，但也不会真的不顾我的死活，他们早就想让我过去，说国外有更好的医生，还能帮我再看看腿。我一直拖着，这次终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看不见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想我？
会吧。会的吧。应该会吧。
那年寒假，他给我打了第一个电话，我听见他努力压着愤怒，声音颤着：“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
我打断他：“哥，你过得好吗？”这是我第一次喊他哥。
他愣住了，半天才说：“挺好的。”
我说：“那就好，我到国外了，那个房子还是我的，钥匙我藏在树洞里，你想进去的话可以拿。”
“……好，我知道了。”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轻轻笑了笑：“刚回来很累吧，快休息一下吧，下次再聊。”
“好。”
“嗯。”我挂了电话。
我走的时候只带走了相机，还有我们俩的一张合影，其他的照片，画，我全部留在那个房子，贴满了整个房间，那是我的整个青春，也是我人生中所有美好的记忆。
只是从他说我是他妹妹，从他选学校志愿从未问过我的意见，我就知道，他确实只把我当妹妹，我也不想绊住他的脚步。
只是我确实难过了，我确实不甘心，我不保证我一直待在他身边等他的话会不会成为他的阻碍，我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我只能走。
那天晚上，他又给我打了电话，我一夜没睡，一直等着他。
他声音嘶哑：“……对不起，我……”他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吗？他不敢说。他甚至连他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
他故意走的很远，他听说离那个人远了，才有可能明白自己的心。
他对很多人很多事都很疏离，特别是不认识的人，更不可能主动去交谈。可偏偏那天见到她，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们搬过来那段时间刚好是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盛，她一个人坐在轮椅里，很小很瘦很白，她在桃树底下伸手接着落花，整个房子就她一个人，显得孤寂又空旷，好似一幅画，与他隔着千万里。
他当时心里没来由的难过，后来得知了她的事，难得的心软了。
于是他每天都去看看她，时不时的给她一颗糖，看着她笑的甜甜的酒窝，他就觉得很高兴很满足。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多年朝夕相处与亲人无异，他确实把她当妹妹看待，可被同学问到的时候，起哄的时候，他虽然一边解释是妹妹一边又不自觉的想：真的吗？只是妹妹吗？
然后他走了，他选了个很远的地方，他想弄明白自己的心，给彼此一个交代。他以为她会等他。
可她走了。
看着满屋子的照片和画，他好像突然明白，这个女孩对他的感情比他对她多得多，她的才是爱，他只是犹豫，不忍心伤害，可能是喜欢，但绝不是爱。
“对不起，我……”他哽咽着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我知道了，哥哥。”我突然变得很平静，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到国外不是因为你，我爸妈说这边有更好的医生让我来看看。”我说。
他好像顿时忘了那些复杂的情绪，只着急的问：“真的吗？能治好吗？”
“医生说太久了，恢复希望很小，但还是可以试一试。”
“好好好，太好了，那就试试。”对于这个消息，他似乎比我更激动。
“嗯，在试了。”
他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气氛静了一会，我开口说：“你好好学习吧，上大学能遇到更多的人更好玩吧，等我回来了再说给我听听吧。”
他连声说：“好好，一定，你一定要平安健康的回来。”
“平安健康”多奢侈的愿望。
但我还是点头说：“好。那我先挂了。”
“好，再见。”他说。
电话挂断的一刹那，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
我的青春结束了，我的暗恋也结束了，那段阳光明媚，充满期待的日子最终被我亲手结束了。
可我不后悔，我更不会后悔喜欢他。他给我造了一个充满糖果味的梦，让我余生都能回味糖果的味道，我很感激也很知足。
过了两年，我的腿可以短暂的直立了，我又回了那个地方。冬天的雪盖满桃树，但院里很干净，应该是有人一直在打扫的缘故，我推开房间门，看见他正在一张一张整理那些画和照片。
我突然很想笑。他听见声音回头惊讶的看着我，看着站着的我，眼眶突然红了。
他扑过来一把抱住我，难掩激动的问：“真的…好了?”
“嗯，真的。”我说。
我告诉他我不能站太久，所以还是需要轮椅。
他说没关系，能站起来就好。
那天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他把我推到桃树底下，在我支了个桌子，上面放满了吃的还有一些烧烤和酒。
正是日落时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在雪的反射下映得地面也一片红。
我们吃着东西，他一边喝酒一边与我说着上大学发生的开心事。
他说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想说我也是。
一切都很好，这样就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