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棋布》浮生六六

4、六出奇计

　　大雪吞没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郊外的茅屋孤零零的，厚厚的大雪压的茅草无法喘息。一切画中一般哑然，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也从来没有人离开。

　　“少主，以后还是少和外人来往。”圆脸少年恭敬地站在白衣青年身旁，目光中重重忧虑。被唤作少主的白衣青年此时已经坐下，咂了一口茶，望着门扉的方向不语，良久才道，“你知道，已经太久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难说他是不是元狗派来监察，公子还是小心为妙。”圆脸少年道。他的少主还只是喝了一口茶，道：“他说了他不是。”他很少多话，但是这次，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少主对那人的亲近。他或许只是担心，因为在此三年，除了元朝派来监视的人，再也没有看过另一种人了。
　　“可是少主身份尊贵，这等凡夫俗子……”圆脸少年还欲辩解，却被白衣青年打断了，“你莫忘记，我现在不过也就是个凡夫俗子。凡夫俗子对凡夫俗子有何区别？”他顿了一顿，“再说，你他刚才一手，就该发现他本就不是凡人。”说完，目光扫向斜飞插在雪地上断剑的剑尖。圆脸少年果然脸上一热。再不说话，只是将手中断剑握的愈发的紧了。

　　他并没有看到刚迎霜白皮裘的青年是如何轻轻巧巧就避开了他的一剑，圆脸少年不肯罢手，又连刺五剑，谁知却被沈星罗两指将剑尖一夹，“当”的一声，剑尖生生了，斜飞入厅堂外，一头插在雪地之中。再看沈星罗手里的茶，竟然是未洒一滴。
　　话说那时圆脸少年刚从外面回来，算来孩童们本已下学，应该是少主一人独坐看书。谁知却见一身着迎霜白皮裘的男子坐在门口，想来必定又是元朝奸细，明明已经三番五次警告不许踏入此门，故而见到沈星罗想也没想就立即出了手。
　　有了这么一出，沈星罗自然不好再久留，遂起身告别。白衣青年见外面雪势已停，便也不再留客，二人约了改天再来喝茶，便眼见着沈星罗的身影消失于门扉之外。

　　雪来得够急，但并不算迅猛，势头一弱，道路便清晰可辨。
　　沈星罗终于走回了城中，城头落了雪，几个在高处巡逻的元兵不断搓着手跺着脚。沈星罗望望雪后大都，心中无限感慨，大好山河，尽被元人占尽。
　　街上人烟稀少，走来走去也着实无聊，也只得再次走回了沈记钱庄。
　　前脚迈进门，后脚钱庄的老管家立马瞥见沈星罗回来，忙上前道，“二少爷可是回来了，把大伙急坏了。”
　　沈星罗掸掸肩上的雪道，“不打紧，只是雪大差点迷了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沈记钱庄的老管家巴不得他回不来了才好，门口连个脚印都没有，哪有什么家丁都着急坏了去找他。但沈星罗也只是一笑，并不再多说。

　　踏进院子，迎上来的是一个穿着银褐半袖袍的侍女迎了上来，她的名字叫冬梅。沈星罗把皮裘大衣脱下，她立马接了过来，在门外抖了抖落雪，掸了掸，又拿进屋子取出手帕轻轻拭干。挂好了皮裘，冬梅又开始拭书架上的浮尘，她每天在这个屋子里似乎有事情要做，每件事似乎都要弄个好几遍。
　　沈星罗望了望她的背影和她袍子肩头的云纹，没有说话。转身拿起桌子上的账本翻了翻，许是悃了，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冬梅立刻问道，“公子是不是累了，要不今日早些休息了吧。” 沈星罗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竟然就真的往床边走去。
　　冬梅见此，便施了个礼，点上一柱香，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听得内间传来沈星罗声音“明早我想要吃江米条儿。”于是应了个“是”，才转身走远。
　　沈星罗放下帷帐平躺在床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细细回想起今日见到的白衣青年，更是觉得有很多疑惑。他究竟是何身份？何以他独居城外？城外何以有如此华丽之宅？何以那圆脸少年拔剑相向？何以那孩童见他也仿佛目中无物？当下便决定改日还要拜访。然后静心吐纳，练起功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隔着帐子看见天蒙蒙亮了。沈星罗掐指算了算时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沈星罗起来了赶紧起来！”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了，沈星罗背朝着门，一动也不动。这么早会来吵醒他的人，全天下只怕也就施惠一个人了。果然，来人不是施惠又是何人，他身后慢一步进来的，正是掩着嘴笑的小翠。
　　施惠一撩帘子，把沈星罗一推，“我今天来找你可是好事。”前脚他们才来，后脚冬梅就进来了。“施少爷，”冬梅欠了欠身，“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施惠一笑，接话的却是刚还在睡的沈星罗，“冬梅，江米条儿准备好了没？”
　　施惠转头一看，看到冬梅立即点头称是出去拿。小翠望着她出去的身影，一撇嘴，抬手一推把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冬梅听见，也未回头，只在门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星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此时施惠一抬手，从前襟里抽出一张金色的帖子，递给沈星罗。沈星罗坐起身来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是宴会请帖，署名绰罗斯府。
　　“这是上次来做衣裳那肥婆给的，兄弟可没忘记你吧。”沈星罗眼里闪过一道光，施惠当真是有些本事。施惠果然是一脸得意地道，“那些蒙古鞑子就喜欢摆宴，装模作样地写诗写文。那肥婆现在还以为我学富五车呢，我撑死也就算个牛车，到时你可得帮帮我。”沈星罗一笑，想来日间也无别的事情，倒不如陪着施惠去走着一趟，便取笑道“去见美丽的女人自然乐意奉陪。”施惠转头“呸”地啐了一口，小翠在一旁咯咯地笑了，附和道“是了是了。”
　　“呵呵，什么事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冬梅把门推开了，手里端的正是一碟江米条儿。施惠迎了上去抓了一个丢在嘴里道，嚼得咯吱咯吱的，道“姑娘出落得如同雪中梅花一样气质，没想到这江米条儿也是上上的口味。”说着双手去接，不偏不倚地正落在冬梅的手上。冬梅立即垂下头去，低头一笑，赶紧把江米条儿放在桌上。眼神从沈星罗身上扫过，裹着被子半坐着一副睡眼惺忪地样子，才又放心退到一旁。
　　还未退，只听一声犀利地女声道，“可惜眼光却是下下品。”这女人不是小翠还能谁。只见小翠叉着腰指着冬梅道，“什么丫环啊这是，没看见公子要起床啦，还不赶紧端水伺候去。”冬梅脸色一变，看着沈星罗，沈星罗仿佛没睡醒似的晃了晃头柔声道，“去吧。”冬梅赶紧转身出门打水去了。

　　冬梅刚出门，沈星罗从身下抽出帖子给施惠道“收好了。”哪里见得刚才睡眼朦胧的样子。转过头来带着赞许的眼神看着小翠，“小丫头跟着施惠眼神也变得这么伶俐了。”小翠“啊？”了一声，面露惊奇的颜色。
　　施惠伸手过去一搂小翠，“她哪里是眼光伶俐，不过是吃飞醋吃了个歪打正着罢了。”沈星罗道，“那还不是你放醋放的是时候。”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小翠从施惠怀里挣出来，“谁吃醋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一点儿都不知道关心我家公子。”
　　施惠道，“那你还真错了，这屋子里只怕没人比她更关心你家公子了。”沈星罗点了点头，施惠虽然平日玩闹，眼光却是一点也不迟钝。于是问，“她皮肤可好。”施惠坏笑着点点头“好，好的很。”

　　不明就里的人只有小翠一个，急得她当下只有咬牙跺脚的份。“公子你就别兜圈子了。”沈星罗于是道，“你看她的眼神，身形，都不像个丫头不是吗？”
　　小翠摇摇头，“她讲话穿着都没什么特别的，和普通丫头一样啊。”施惠在一旁摇摇头叹了口气。女人看人，听得多是讲话，留意的多是衣衫。但是看人真正应该看的眼神身形却并非指的此类。
　　沈星罗解释道，“长年做婢女的不是那个身形，讲话也不是那个味道。”施惠接着道，“婢女呢，一般身形步伐都比较懈怠，讲话也不会暗藏着一种架势，她太骄傲，太敏感。只怕身上还带着功夫。”沈星罗点头同意，“小翠，你跟着施惠经营布庄，她身上穿的云纹你在北方可见过？”
　　小翠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惊吓到，恍然大悟般的摇摇头道，“当真是没有。”施惠道，“刚才我突然碰她手她脸也不红也不慌张，况且……”“况且什么？”小翠抢着问。答话的却是沈星罗，“况且她的手也太嫩了些，是不是啊，施惠？”施惠于是又仿佛占了便宜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小翠怔怔地看着对面两个男人，原来他们早已知道，不过是心照不宣。他们心里都打了些什么算盘，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清楚了。可是她自己也禁不住攥紧锦帕随着他们的笑声笑了起来，因为她打心里觉得，沈星罗和施惠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正在三人都在大笑的时候，门推开了，冬梅端着水盆站在门口道，“什么事让公子笑得这么开心呀？”施惠对着她招了招手，“冬梅快来，我们正讲一个肥婆的故事呢。”果然话音未落，沈星罗，小翠又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