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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张银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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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在广济钱庄的红木柜台上,广济钱庄的中年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抬头透过眼镜看着来人。来人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施公子。”范掌柜当然认得他,只怕杭州全城就没人不认得施惠。尤其没有不认得他的女人,传说连杭州知府太太挽着知府从他身边过都笑嘻嘻地偷偷扭头抛了个媚眼。
施惠仍是笑嘻嘻地看着范掌柜,点了点头。
“什么风吧施公子吹来了?”范掌柜问道。
“北风。”施惠仿佛还真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范掌柜也伸长脖附和地向外望了望。
“范掌柜,我在你家还有多少银子?”施惠问道。
范掌柜用颤颤悠悠的手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本深蓝色泛旧的纸皮的账簿,上面干干净净写着一个“施”字,自是施惠的账簿没错了。推了推眼镜,范掌柜翻开账簿的最后一页。
“还有四百六十五万八千四百二十六两。”范掌柜的手指指在最后一个数字上。
施惠眼睛转了一转,“好,全部给我开成银票。”
范掌柜一惊,“公子可说的是全部?”
施惠看也没看他继续往下说“四张一百万两的,六张十万两的。开得出吗?”
“开……开得出。”范掌柜应到。转头向身后喊到“子正。”
门帘就撩了起来,一个弱冠少年走了出来,一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盯着施惠转了一圈又看向掌柜。
“替我招呼一下施公子,我马上就回来。”范掌柜交代给儿子范子正,急急走出去给施惠开银票去了。
前厅顿时只剩下施惠和范子正两个人。施惠看着范子正笑了一下,刚才和范掌柜说话时就瞅见这少年在门帘后看了许久。施惠识得范掌柜的儿子范子正,和广济钱庄打交道了几年见过几次,每次都是远远的看见。他全没有钱庄人家公子的习气,还记得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在前院里搬个比自己还大的板凳撑着大脑袋不出声看书,现如今却已经出落成一个少年了。
施惠敲着折扇看着他,范子正就直直看回来,也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
平日只有施惠看女人看到她们不好意思,常被世人指点评论施惠也已并不在意。却不知怎么今天这少年盯着,施惠竟反倒是有些不自然了。于是问,“你几岁了?”
范子正也不答他,依旧眼睛圆溜溜看着他。
施惠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看你样子应该有十五六了吧。”
范子正一张嘴巴闭的紧紧的,举起两只手,一只手伸出一个手指,另一只手伸出了五个。这么好的孩子却是个哑子,施惠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温柔地笑了,“原来你十五岁啦,”于是伸手去摸了摸范子正的头,“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高。”
范子正就像被施惠的笑烫到了,头一下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当铺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素衣的圆脸少年走了进来。
施惠侧过头去看他,明显是赶了不少路,一身的风尘仆仆。
“掌柜的在不?”他说,他的外貌平淡无奇,要是平日在市集上看到他,绝没有人会在意会看他第二眼。
范子正也看到了他,朝他点了点头。圆脸少年于是把一个金属东西放在柜台上。范子正看着包着剑的粗麻布,敏锐地预感让他眼里突然闪出了光,那种期待的光。
门帘就在这个时候又掀起了,范掌柜拿着银票回来了。
看见圆脸少年问道,“客官有何贵干?”
“你看这剑值多少钱?”少年掀去麻布,原来里面是一柄剑,五尺青锋。
除非他已经不再年轻,哪个男人能不爱剑。施惠的眼睛也有了光亮,因为这确实是一把好剑,虽然已经是锈迹斑斑的剑。
“我们这里不是当铺。”范掌柜自然已不年轻,他指着广济钱庄的招牌说道。
“我不卖,只抵押在这里不行吗?”圆脸少年说道。
“想抵押那你就更应该去当铺,不过我告诉你,当铺也不会让你抵押一柄剑。”范掌柜看了看圆脸少年,“想来必定这也是你心爱之物,你要是急用我们钱庄倒是可以赊点给你。你在我们钱庄有过账目吗?”
“没有。”圆脸少年摇了摇头。
“那便不行。”范掌柜正要送客,却看见范子正已经上前仔细察看那把剑了,于是生生把那句话吞了下去。他知道儿子虽然年纪小,看东西的眼力却已在自己之上。果然,范子正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手在柜台下比了一个五。
范掌柜想了想,说道,“不能当,但你若卖给我,我出五千两。”
圆脸少年的脸上立即浮出了讥笑之意,此外便还有一分落寞地摇了摇头。把剑裹好,一把甩在背上,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候,一只手已经抓住他的胳膊,范子正的手。
圆脸少年转过去看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范子正伸出比五的左手,右手又加了一个零,五万两。
范掌柜的眼镜都要掉下来了。这柄剑撑死了也就值个一二万两,自己的儿子竟然出五万两。他此时只盼那圆脸少年快快消失才好。
那圆脸少年果然迟疑了一步,拳头微微的攥紧,五万两,他需要这五万两。可是谁又都能看出,他根本不想卖这柄剑。
“好了好了受不了了,”屋里久未说话的人终于出声了,施惠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我就是开当铺的,这把剑我给你十万两,抵押给我。”
“施公子你什么时候……”范掌柜已瞠目结舌。
“我从现在开始就是开当铺的了。”施惠肯定一般的点点头,“银票给我。”
范掌柜赶紧吧刚开好的十张银票递给施惠。施惠接过来,又从柜台上抽了一张熟宣,提笔写道“今施记当铺施君美收到,”转过头问圆脸少年,“名字。”
少年说话的声音很轻,“用手印吧。”
“那是不行的。”范掌柜在一旁提醒到。
“有什么不行,哪那么麻烦。”施惠继续写到“剑一把,抵押十万两。”然后就拉着少年的手在印泥里一按,再在纸上结结实实地按了个印子。然后自己也拿起拇指如法炮制按了印子。
“施公子,要留一份存根。”范掌柜在一旁提醒到。
“没事没事,以后拿了钱来找我就行了。你在杭州城听说过施君美不认账的事么。”
确实,杭州城的人听说过施君美和人打赌在翠云阁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知道把翠云阁掌柜库存了多年的一百二十坛竹叶青全都喝光了;听说过施君美因为偶然在燕红楼外听到了一句曲子就叫全燕红楼的姑娘都出来唱这一句给他听直到他找到那个叫小莲的姑娘让她唱那一句唱了十二个时辰然后送了她一十二颗手掌般大的粉红珍珠;却没有谁听说过施君美不认账。
圆脸少年接过施惠递来的银票和抵押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里。双手把剑递给施惠,转身再不看他们,就离开了广济钱庄。钱庄外立即传来了渐远的马蹄声。
施惠握着剑很满意地笑了,比握着银票的时候更开心,更得意。
范掌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打听客人的事,这也是施惠一直在广济钱庄存款的原因。范掌柜在账簿上写划着,向施惠说道,“施公子,除去这四百六十万两,你在广济钱庄还剩下五万八千四百二十六两。”
“不剩了,剩下的就算给范掌柜这么多年的辛苦钱。”施惠连账目都没有看,把剩下的九张银票往怀里一塞。
范掌柜的嘴这回真是张得合不拢了。愣了几秒钟后,才开始长长地作了好几个揖连连说道,“谢……谢谢施公子……谢谢施公子。”
施惠瞥了一眼范子正,范子正脸上也有惊奇之色却强忍不愿表露。于是施惠很开心地笑笑,提着剑出了门去。范掌柜看见施惠出门,嘴角咧得老高手抓起笔哆哆嗦嗦地在账簿上写了个“清”字。侧头去看儿子范子正,却还在看着施惠离开的方向,似是已经痴了。
施惠很满意地出了门,隔衣拍了拍还剩下的九张银票,握了握右手麻布裹的剑。忽然觉得腹中空空,想起沈家的江米条,便拔脚向沈记钱庄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