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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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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苑病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愿以偿,虽然过程意外了些,身心痛苦了些。
此刻他蜷缩在叶幸的床榻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发着抖,眼神迷离、意识恍惚,却忍不住腹诽:实在是不如叶幸怀中舒服。
叶幸坐在床边握着只剩些沉底药渣的空碗,盯着不见起色的韩苑皱眉,他不太清楚韩苑与琼琚峰上那几名弟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赶到时便只见韩苑站在没腰的潭水中,面色苍白,神情冷峻,眼中隐隐有红光闪动,双手将一名弟子的头死死按入水中,无论对方怎样挣扎他始终无动于衷。
岸上见威胁恐吓无用,眼看水中之人扑腾动作越来越轻,直接拔剑向韩苑刺去。
叶幸一手将剑打飞,一手捻诀将水中二人提了上来,琼琚峰那名弟子轻落在岩石上已晕死过去,而韩苑则直接被带入叶幸怀中。
“韩苑,是我,没事了。”叶幸轻抚着韩苑的背,顺带烘干了他一身的潮湿冰冷。
韩苑身体狠的一抖,僵直了半晌后抬起一只手试探性的环住叶幸一侧脖颈,见他未生气也未不耐烦后才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头埋进他颈窝,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叶幸心中叹气,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还是这般怕水。
回来后韩苑便发起了高烧,不知是在被子里憋的还是病痛折磨的,一张小脸多了几份平常少见的粉红,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闪亮的很,仿佛有星星坠落银河般。
模样怪招人疼的。
珑稽山上气候变幻莫测,早晚温差较大,当山风踏着夜色、拂过窗前一片翠绿,悄无声息向床上那人被子下探入时,那一团几乎要缩成球的白色团子再一次努力躬了躬身子。
叶幸有些无措,韩苑除了落水着凉引起高热外确实无其他不妥,且药已喝过,连仙法都已用过,可人始终没有很清醒。
他随手挥袖将门窗关了个严实,又附了层厚厚的防风仙障,犹豫一瞬后掀开被子躺在韩苑身侧,将人捞入怀中。
两人回到朝暮峰许久了,韩苑身体还是这么冰凉,但好歹叶幸抱着之后便抖的不那般厉害了,他本能的贴近叶幸,将脸深埋在对方衣襟中,像一只受伤后努力寻求安全感的幼兽。
这一晚叶幸未熄灯也未熟睡,他每隔一个时辰便会睁眼看看韩苑的情况,自被包入怀中后小徒弟似乎太安静了些,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浅到让人不安。
后半夜,叶幸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胸前衣襟被抓紧,领口紧缩让他脖颈处有些不舒服,他骤然睁眼盯住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呼吸加重,眉头紧皱,左手死死攥着叶幸的衣襟,似乎在做噩梦,可身体依旧老实,不动不挣扎,连呓语都没有,这很不寻常。
叶幸有些懊恼,他又不曾给谁当过娘,想当初好像也没这般照顾过汴衡,潇潇洒洒的活了一大把年纪,最终沦落到在一个小娃娃面前慌乱无措的境地,哄也不是骂也不是,一时间竟生出了些想将自己拍晕的冲动。
用手揉了揉有些跳痛的太阳穴,提了提韩苑身后的被子向他身子底下塞了塞,手掌有些僵硬的一下下拍着,脑海里拼命回想曾经看过的话本,倒是会有贤良温柔的女子轻声拍哄着婴孩的温馨画面,但,究竟哼着什么、唱着什么完全没有写明,他自然学不来。
“要听故事吗?我……不会唱歌。”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被瞬间吞没,他自然得不到什么回应,突然又有些泄气,这种时候讲什么故事呢,若听不进去说不定会让生病的人觉得聒噪,若听进去了万一同其他梦境混到一处岂不是更加糟心。
…… ……
入眼黑污,冰寒刺骨,双手被吊着,琵琶骨似乎被什么锁着,一动便扯着全身肉骨,四周灰暗,他没力气,不大能抬起头来,眼前的黑水晃得他发晕,但意识却清醒。
韩苑记得自己好像被琼琚峰的一位师兄按在水里,后来,后来应是叶幸带他回朝暮峰了,怎么会出现在如此陌生的地方?
“怎么样啊暝儿,可是想好了?”
耳畔响起好听的女子声,熟悉却不想让人亲近,他努力抬头想看清对方模样,却也只见方寸鹅黄衣角。
“你看你,乖乖听话岂会受这一遭?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你服句软我即刻松开你,好不好?”
“不说话?你可别后悔啊,等你这一身鳞片被拔光,到时候即使你跪求留在我身边,我可都不要了,太丑了……”
“平时觉得你乖,却不知晓竟还这般倔,暝儿啊,你可知如今已没有人能护你了。”
“这水如何?知你类喜水,特意准备的,可还满意?”
痛,水是痛的,割肉钻心,水面上漂浮的黑色鳞片随水波忽远忽近,韩苑看到有银光自四面八方急速向他袭来,好像无数闪电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却威力惊人。
他看到身上还在流血的嫩肉瞬间外翻焦黑,听见似野兽发出的痛苦嘶吼,说不清楚心中是怎样的感受,非是恐惧绝望,却也无助凄凉。
没人护吗?怎么会呢,他有师傅,待他很好的。
只是此刻为什么没在呢?那人说没人能护他了,是因为犯错了,叶幸不要他了吗?
猛然间涌上的窒息感让韩苑呼吸困难,眼前忽明忽暗、繁星闪烁,他感觉头脑沉重,耳畔轰鸣,然后听见自己终于发出属于人的声音。
“叶幸!!!”
你怎么不来救我呢……
“乖,我在呢,你,你只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啊……”
这是叶幸的声音,是他从不曾听过的语气,小心翼翼,温柔笨拙。
有一只手在轻拍韩苑的背,可能是那只手太温暖了,以至于所处的环境都不再那般冰冷,暗无天日的封闭牢笼似被劈开了道缝隙,有光洒了进来,眼前景物开始扭曲变形,最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撰紧的雪白衣襟,上面附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以及……裸露在外的一片白皙胸膛。
韩苑没有动作,起初是未彻底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不知要作何反应,后来则是怕打扰到叶幸休息。
本想松一松攥着叶幸衣襟的那只手,帮他遮一遮前胸,奈何拳头用力攥的时间太久,稍一动作便疼得厉害,竟是有些张不开了,于是在纠结中又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再未入梦。
再醒时已日晒三竿,昨夜攥拳的那只手已完成张开,而且完好如初,不痛不痒。
叶幸坐在床边,身子前倾正抚着他的额头,指尖冰凉,与昨晚梦中那只手的温度很是不同。
床头不远处的方桌上放着一碗清粥与一碗深褐色汤药,韩苑选择性闻到了粥的香气,肚子开始咕噜作响。
“还有些烧,不过没大碍了。”叶幸将人扶起来靠在床边,端起粥碗送至韩苑唇边,但韩苑没动。
于是叶幸将整只手贴在瓷碗上感受了下温度,又用唇畔抵了抵装满白粥的瓷勺。
“不烫了。”
韩苑盯着瓷勺愣了会儿神,然后接过大口大口喝着粥,没多久便见了碗底。
“你没睡好。”韩苑望着叶幸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责。
能睡好才怪!!长这么大还没对谁这般温语柔声、近身照料过,这要哪一天佩暝池忆起来还不得意死,一想到那副场景叶幸便想打人,他在心里默默为两人约了无数场架。
“你赶快好起来,离开我的床榻,我便能睡好了。”
因为想着要与佩暝池打架的事,叶幸一张脸看起来颇为严肃,说话时竟还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快好了。”韩苑垂了眼,转头不再看叶幸,端起桌上的药碗仰头灌入口中,因喝的有些急,有药汁自嘴角滑下,顺脖颈没入领口,弄脏了雪白的里衣。
“急什么。”叶幸抬手帮韩苑擦拭嘴角,另一只手接过药碗。
“韩苑,昨日之事,你可有错?”叶幸问。
“无错。”韩怨眼神坚定,毫无犹豫。
“可有主动招惹?”
“未曾。”
“知道了,休息吧。”
叶幸起身欲走,衣角被轻扯住,转头捕捉到韩苑眼中闪过的慌张无措。
“你,还生我气吗?”
“你未做错,何故生气?”
“上次,我伤了猴子。”韩苑摇头道。
叶幸反应过来韩苑前些日子的小心翼翼,叹了口气:“未曾生气,你想多了,休息吧,我有些事情,处理完回来。”
“我跟你去。”
韩苑知道叶幸要去处理什么事,如果他不露面便意味着那几位师兄说什么真相是什么,他怕叶幸难堪,怕自己给他丢脸。
“不用,你病还未好,受不得刺激。”
韩苑:……
望着叶幸潇洒除尘的背影,韩苑心中不安又慌乱,昨晚那场另他窒息的噩梦内容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已无人再护他的那句话却格外清晰,但仔细想想他似乎并不在乎无人护,却更害怕被叶幸弃。
可,为什么这个离去的背影,竟这般陌生又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