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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七
      簇簇从没奢望宫中会永远只有庾美人一个。
      可也不想来得这样快。过了年迎娶季厘国公主的事就被提上议程,她本还没当回事,可当嫦絮说已有使者进出王宫的时候,簇簇实实地开始为美人担心起来。
      这两年下来,她与美人说烈主忠仆是有些远,可忠心耿耿必是有的。她还未见过那传说的公主,就觉得美人一定斗不过她的。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谁让她家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整日里最忧愁的竟是怎么才能成功捉弄王君呢?
      在王君的糕点里放辣椒,结果自己被辣得半死,还是王君给她递水;在王君的书案上放虫子,结果早上一睁眼虫子就在她枕边,还是王君帮她扔了;唬着王君一起上树,还没下来梯子就被搬走了,还是王君抱她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从春闹到夏,从夏嬉到秋,眼看要入冬了,两人竟又约定看谁能在水里待的时间长。
      簇簇对美人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她把注全部押在了王君身上,赌的就是她从来不相信的——君王的爱。
      因为王君在今年去王陵祭祀生母时第一次带上了阿庾。
      宋起安与她说这话的氛时机不太对。当时她正坐在王君的榻上洗脚,脚丫子一漾一漾的,把水都漾到了他的衣袍上。
      她看见宋起安过来,正想往被子里躲,他拉住她,“明日随我一起去吧。”
      阿庾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他母亲是个守陵女子,前任王君去祭祖时一见倾心,就有了宋起安。但王宫不能接受他母亲的身份,为了能让儿子被承认,他母亲上吊自缢。
      他说完停了下,转身看着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宋起安。”这个在心底念过无数遍的名字,轻吐出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摇摇头,“父王以为我为了能回宫不惜逼死母亲,他怒气冲冲地问我:你岂能安心?结果我第一次去王宫却是为他守孝,那是我才知道我叫宋岂安。后来登基时才在王谱上把名字改了过来。”
      “那你本来叫什么?”
      “阿瑕。”他道,“母亲要我记得瑕不掩瑜,即便生在王陵,也不妨碍我做优秀的王子。”

      宋起安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甚至巴不得来得早些,免得时时都要提着一颗心。
      所以当在去王陵的路上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劈了马车时,宋起安并不惊慌。随行护卫都是精兵,早前部署得当,是以刺客根本近不了身。就是阿庾吓得不轻,一直死死抓着宋起安的衣袍。
      宋起安向易慎使了个眼色,他的功夫是易慎教的,护住自己和阿庾不成问题。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找个藏身之处不是难事。
      阿庾见他像是个能打的,倒也慢慢安下心,找了颗大树拉着宋起安躲了起来。
      宋起安见这地方不错,还有灌木丛掩映,便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
      “你要出去?”阿庾刚松开他衣服的手又急忙抓紧。
      “我不会离你太远。这是冲着我来的,我得出去抓个活口。”说着拍了拍她的手。
      阿庾纵然害怕,却也慢慢放开,寻了片最茂密的草丛钻了进去。
      易慎来找她的时候,阿庾的腿已经有些麻了,走路都打不了弯。她走到宋起安身边,见地上倒着几个束着手脚的黑衣人,嘴里鲜血直流。
      “咬舌自尽了?”
      “嗯,”他看上去面色不太好,“这都是死士,被抓住也会即刻自尽。”
      “王君,此地不宜久留,老奴先去安排马离开这里。”
      宋起安点头,易慎便去清点人手。
      “小心!”
      宋起安只觉得少女像一阵风似的忽就闪到自己身后,抬眼时一支利箭正朝着他飞来,他右手使劲,举剑便将那箭拦腰砍断。旋即举目看向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远处高树上有一黑影瞬间遁逃。
      他收了剑,偏头对死扒着自己衣衫的女子好笑道:“你不是爱看戏吗?怎么没学会美人舍身替英雄挡箭呢?跑得倒是比谁都快!”
      阿庾听了这话放开他,站开了几步,“英雄救美人才是佳话吧,况且小女子……”
      宋起安只觉得她太快了,快到自己根本没看清楚,她就又一次紧紧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刚要嘲笑,却听见“嗖”的一下,背后的女子陡然没了力量,却还是死死地抱着他。
      那厢易慎已经追了出去,护卫即刻上前将二人围住,以防还有突袭。
      宋起安颤抖着将阿庾抱在怀里,见插在她背后的那支箭没的那么深,慌了神大叫:“阿庾!”
      她刚要说话,一张嘴血就流了出来,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马呢?牵马来!”
      宋起安大吼着,抱起阿庾上了侍卫牵来的马,一路朝着王陵奔去。

      八
      簇簇自认是个遇事不慌的人。
      特别是当她们接到消息赶去王陵的路上嫦絮哭湿了三条手帕时,她觉得自己相当镇定。
      可看到美人背上那样大的血窟窿时,她两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箭已经拔了。宋起安一想到那箭差点把阿庾射穿就不住后怕,这样的招数,一发便是夺命。
      王陵简陋,却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药虽然普通,但也帮阿庾捡回了一条命。太医们是和簇簇一起来的,有了他们照拂阿庾,宋起安才暂时歇下来。
      但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阿庾浑身是血的样子,竟比醒着还要累。
      易慎抓住了最后的那个刺客。他并非死士而是神射手,据说箭无虚发,发之必中。而今头次失手,倒也招了个痛快。
      不出宋起安所料,指使这一切的人就是他大哥宋起兆。
      前面的一切都是声东击西,最后这一发才是想取他命的真招。

      阿庾稍微有点起色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她已能下地走动走动,却不见宋起安。
      每当她问到“王君呢?”,嫦絮就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簇簇见不得这样,索性心一横,“王君回王宫迎娶公主了。”
      宋起安来接她已是一月后,她虽不能活蹦乱跳,但好歹如常。他本来想着两人再见就算不相看泪眼起码也会无语凝噎,谁知她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那公主长得好看吗?”
      季厘国公主名叫庆淮,入宫后封了地位仅次于君后的婕妤,赐了积翠殿居住。阿庾没想到一进宫门她竟就在门口等着了。
      阿庾私心里并不觉得她好看,但毕竟是公主,端庄贵气还是有的。
      “老臣明日就要归国,今日特地来辞别王君。”说话的是季厘国的贵使,就站在公主旁边,“听说王君去接庾美人了,怎不见她?”
      阿庾闻言抬眼瞥他,心道我虽是瘦了不少却也没到看不见的地步吧?
      宋起安扶住阿庾,淡淡道:“这位便是庾美人。”
      那贵使看了她两眼,连忙行礼,“老臣见美人穿着朴素只当是个侍女,冲撞了美人,还请王君勿怪。”
      庆婕妤开口道:“听闻美人舍身救王君身负重伤,真叫淮儿佩服,芩愚国虽小却是人才集聚。”
      贵使附和:“公主所言极是。”
      宋起安搀着阿庾便走:“她还需要休息,就先走一步了。”
      阿庾走开两步后小声问:“他们不死乞白赖非要当君后了?”
      宋起安哼笑:“这三年王君可不是白做的,他们再想提要求也得掂量掂量了。”
      阿庾似多年期盼,儿子终于一朝成才的老妪般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王君真有出息。”

      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庆婕妤瞧不上庾美人。
      她对王宫花园中竟然种菜,跃液池中竟然钓河鲜,御马厩旁竟然养牲口感到惊诧无比,不止一次地和宋起安说这是王宫,不是农园,但都无果。
      继而她对庾美人仅存的仪面上的和气都没了。
      其实阿庾挺能理解她的,说白了她俩差不多,都是因为国家需要必须要嫁给王君。况且她从大国嫁到小国还不是君后,在这种小事上飞扬跋扈一下也无可非议,只是这位公主却是个从理论到实践一以贯之的人。
      庆婕妤在入宫三个月后便开始大兴土木,菜地牲口不让动,那积翠殿总行吧。阿庾就这么从早到晚听着对面叮叮哐哐,对她委实没了好印象。因着位分,阿庾也把账本交到了庆婕妤手里,看着各种名贵草木搬进去,阿庾觉得自己前几年全白干了。
      这样的行动力还拓展到了景华宫。
      阿庾赶去的时候景华宫里的草木都被除的差不多了,她瞧着庆婕妤站在假山上一会儿指挥指挥这里,一会儿指指点点那里,觉得和她小时候家里赶羊的伯伯差不多。
      阿庾突然看见有人动银杏树,忙喊:“这个不能拔!”
      两个拔树的小宫侍看看她,又看看上面的庆婕妤。
      庆婕妤从假山上走下来,“这银杏树不能下菜吧,妹妹紧张什么?”
      “王君呢?他同意动景华宫吗?”
      “妹妹一上来就用王君压我呀,我虽是公主可现在也在别人的地盘,我做什么当然是问过主人的。”
      “这两棵银杏树是王君亲手载的,不可以拔。”
      “王君可是说了一切随我,并未说这两棵树不能拔啊。”
      “簇簇你去找王君来。”阿庾吩咐。
      庆婕妤拦道:“王君在积翠殿中处理公务呢,想来也是喜欢清贵高雅的园子的。妹妹这点小事都要去打扰王君吗?”庆婕妤笑得甜腻,“妹妹要实在想留下这树,我也通情达理,你在这树下跪一夜,我就不拔。”
      簇簇看不过就要上前,庆婕妤却不欲再多费口舌,“这虽是芩愚国,可若惹得本公主不高兴,一封书信传回去就能让我父王出兵,到时候就不是庾美人你跪一跪这么简单了。”

      九
      簇簇终于等到王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多少次都想直接冲进积翠殿去,好好找王君论个明白,但美人都把她拦住了。她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从朝阳到日落。
      王君来的时候只带了易慎,看见她们时明显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跪着的是她家美人。
      把她抱回殿内的时候宋起安就忍不住开始数落了:“你怎么什么话都信?她说出兵就出兵了吗?国家大事怎能都跟儿戏一般?”
      深秋的夜里冷了不少,怀中的人儿瑟瑟低着头不说话,他的火就消了一半。将她在榻上放下,又拿被子给裹了,这才揉着膝盖问她:“疼吗?”
      见她委屈着点头,又心疼道:“下次有这样的事直接来找我,你好歹也是将军之女,总不能这点胆识气魄都没有吧。”
      “她是公主,说的又那么真,万一真的因我而开战……跪一夜就能把那两棵树护下来,这么一想还是很划算的。”阿庾鼻子红红的,宋启安觉得她再说两句眼泪就要出来了。
      可事实却是她抬起头来,瞪着他道:“主要是王君那时在积翠殿中,妾怎么敢去打扰?”
      他不免好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我们阿庾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些?边境有急报送到,我根本不在什么积翠殿中。”
      “边境?那不是我爹……”
      宋起安点头,“嗯,羌夷出兵犯我边境,庾将军传报请求派兵支援。”他见阿庾神色紧张,又忙道:“你不要担心,我已派大军连夜出发,不会让你爹苦撑太久的。”
      阿庾安心几分,“多谢王君了。”
      他忽然凑上去,眼里带着笑意:“就那么宝贝我的树?”
      她侧身稍稍避开些,红脸道:“那不是王君宝贝么。”忽又想到什么拉住他的手说:“只怕庆婕妤是借此翻找神药,王君不能就这么让她胡来。”
      宋起安笑笑,握住她的手,“看来阿庾还不是很笨。不过你放心,她找不到的。”
      阿庾小心翼翼问:“王君,不会真的是个传说,我们根本没什么国宝吧?”
      “你想知道吗?”他还是那样笑着。
      阿庾看着他瞳里自己倒影,“我不想。”她干脆道,“这种大事王君操心就好,还是摸鱼最适合我了。”

      庆婕妤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簇簇和嫦絮拍手称快,可阿庾觉得没准人家根本不在乎呢。
      宋起安来找阿庾让她代去今年奉火节被她推辞了,“她位分在我之上,代表的也是两国的关系,这样的仪式应该由她出席的。”
      宋起安并不勉强,“也好,她如今在禁足中,这流程礼节的事……”
      “那只有我去教她了。”阿庾瘪瘪嘴。
      这是她第一次去积翠殿,华丽宽敞远超她的想象。一进里间就看见榻上明显地放着一件——王君的衣服。
      庆婕妤见状,笑着说:“这是王君昨晚落在这儿的,让妹妹见笑了。”说着使了个眼色让人收了起来。
      阿庾没好气,跟她讲明了奉火节的事宜便要离去,却被她突然拉住,贴近了身道:“我晓得你不开心什么,王君一直只有你一人的,现在突然多出个人,你心里自然不舒服了。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阿庾看着她,并不说话。
      “你们应该都明白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你助我找到神药,我一走王君不就还是你一个人的了吗?”
      阿庾冷笑,“妾在做王君的美人之前先是芩愚国的百姓,卖国的勾当是绝对不做的。婕妤这力气还是留着自个找去吧。”

      阿庾一直盼着奉火节再下次雨。可是并没有,天光大好,庆婕妤喜气而归。
      她庆祝也罢,无聊也罢,总之在积翠殿设宴答谢王君阿庾。
      阿庾与簇簇上来的时候觉得公主就是不一样,确实够雅。这宴设在高处的九曲亭中,可览王宫全景;跃液池的水正从底下流过,叮咚流水可谓是天然伴乐,平添了几分意境。
      王君为至,亭中只有庆婕妤与几名宫侍。她瞧见阿庾,笑着说:“这礼节没有什么难处,不过听说妹妹第一次做的时候给搞砸了?”
      阿庾本想回嘴,却看见王君易慎等人正往这边来了,便不做搭理。
      庆婕妤走到她身边,“我上次说的话你不如再好好想想,交出神药我可以保证我季厘国不会出兵掠城。”
      “婕妤的话自己都不信吧?”
      “那好,”她笑得更加妩媚,“你若配合我,我不仅可保你性命,还能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可比你这般在宫中快活多了。”
      阿庾气极,往边上走了两步,“婕妤如此但诚相待,那妾就实话实说了,神药已经被妾吃了。”
      她瞪大眼睛,追上前大问:“你说什么?”
      “上次妾为救王君命悬一线,王君就把那神药给妾吃了。”
      “那神药竟然是真的?”
      “是啊,芩愚国国宝怎会有假?不然我现在也站不在这和婕妤说话了。”
      庆婕妤双目撑圆,上前掐着阿庾脖子,尖着嗓子叫:“神药被你吃了我要怎么回去?我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宋起安听到响动时刚走进积翠殿,抬头就看见九曲亭上围了一圈的人,而庆淮和阿庾扭打间被一把推出亭外,重重落入跃液池中。

      十
      簇簇还是第一次站在勤政殿上,本就瑟瑟发抖,何况对面还站了一个肌大如牛,满面横肉,拳头乱挥着找王君要说法的大汉。
      上有王君端坐,下有文武百官,而她与美人正站在大殿之中,她心里庆幸这殿上不得佩刀,不然看那虬髯大汉的架势直有把美人劈死的可能。她站在美人身后,瞧不见她的脸色。
      簇簇知道他是庆婕妤哥哥的时候吓了一跳,兄妹俩的差距真是过于悬殊。死讯传到季厘国时他正巧在视察边境,二话不说带了人就奔了来。
      “没想到这小小的芩愚国竟是如此豺狼虎豹,堂堂季厘国公主竟能被推下亭子摔死,可见你们这王君是何等的蛇蝎心肠,这样的人也配统治国家吗!”那大汉说的急了,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刘相急忙站出来:“这事是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还请庆浪王子相信我们王君的为人。”
      “他连自己女人都看不好,何谈为人!”
      刘相劝他:“出了这样的事也非所愿,今日我国百官前来都为给季厘国赔罪,还请王子先消消气,不知这事您想如何处置?”
      庆浪大手一挥,“还能如何处置,自然是拿整个芩愚国给我妹妹陪葬。”
      大殿上的人无不驱壳一震。刘相忙道:“王子您正在气头上可不要意气用事,我们愿将罪魁祸首交由您处置。”
      宋起安冷声:“本君的家事什么时候由刘相说了算了?”
      刘相硬声:“此乃国事并非家事,还请王君批准。”
      庆浪不耐烦道:“别吵了!”他瞥了阿庾一眼,“那人肯定要死!只不过她的命还抵不上我妹妹的万分之一,你们也都要死!”
      “王子息怒,”刘相诚恳道:“我们此刻就将凶手交给您,您先处置了她泄泄愤,之后您若还不解气咱们可以再好好商量。”
      “刘相!”宋起安喝他。
      “王君!我国兵力如今都在边境抗击羌夷,王君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祥的女人赔上我整个芩愚国吗!”
      “谁说我们美人不祥?”
      “簇簇!”阿庾见她走上前忙出声阻拦。
      “那日是我将公主推下去的,和庾美人没有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簇簇愿由王子处置。”
      “簇簇,你给我回来!”阿庾嚷到。
      “哼,别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那日我妹妹的宫仆都看到了,是她推的公主!”他指着阿庾。
      簇簇淡定:“那日贵公主先扑上来要掐死庾美人,所有在场的人都上去拦了,情况本就混乱。我早就看不惯她欺负美人,便趁乱推了一把,而庾美人在最后一刻却还想着要拉住公主,这才让她们误会了。”
      庆浪没成想如此,暴躁道:“你一个小侍女命更贱,赔我妹妹死不足惜,芩愚国本王还是要打!”
      阿庾从没见过簇簇如此骄傲的神态,只听她大声喊道:“不错,我是贱命一条!可我这贱命死也拉上了一个公主垫背,值得很!庾美人,芩愚国都没有对不起你们,没有对不起季厘国,你若再出兵便是弃你大国脸面于不顾!我簇簇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就陪公主在黄泉路上走一遭!”
      阿庾没有拦住。她生生看着簇簇直冲柱去,血洒大殿。
      时间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只有簇簇刺目的鲜血在汨汨地流淌。
      “啊哈哈哈!”庆浪发出高亢的笑声,“演的真好,想吓住本王?这个分量还轻了点。本王可不是……”
      “够了!”阿庾冲上去抱住簇簇,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庆浪,“你还想怎么样?杀人吗?来啊,杀我啊!”
      不知庆浪是不是被阿庾的样子吓住了,愣怔了一瞬,拍着手对宋起安道:“本王佩服王君的驭人之术,出了事情一个两个都让女人冲在前面。今日闹成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本王听闻贵国有国宝可让人起死回生,你把药交出来救活我妹妹,此事就算了了,本王的要求不过分吧?”
      宋起安依旧淡然,“本君要是不同意呢?”
      庆浪看了一眼阿庾,“本王给你一晚上考虑,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要么让这个女人带着药过来,要么就让驻在王城外的三万大军热热身,看看屠一次城需要几炷香的时间。”

      十一
      阿庾在朗星台上找到了宋起安。
      朗星台视野开阔,只觉让人坠入沉沉的天幕,伸手就可触到星辰。
      阿庾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下,地上散躺着几个酒壶。
      “簇簇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宋起安问。
      阿庾点点头,“妾都交代清楚,嫦絮在办了。这里风大,王君还是下去吧。”
      宋起安摇摇头,伸手又要倒酒。
      阿庾接过酒壶,边倒边说:“王君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胃本来就不好。批奏章也不要太晚,实在要熬记得让人备些宵夜。泡澡的水也要热一点,对你的……”
      “他们为什么让你去送药?”
      阿庾的手一顿。
      旋即又听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不相信簇簇的话,认定了是你。”
      阿庾把酒杯递给他,“最后一杯了。”
      宋起安手指碾转着酒杯,盯着酒看了一会儿,猛地一仰头喝干净。
      冬夜里的风吹得阿庾内外皆寒,烈酒下肚才好了几分。她胸口堵的难受,却也不愿意这酒化成泪流出来。“王君真得愿意给这药吗?”
      宋起安呵呵笑了两声,“庆浪来得这么快,又立即接走了尸体,公主应该是假死吧。以此名义求药,公主会活过来,药会落在季厘国手里。”
      阿庾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去送药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宋起安忽然说。
      阿庾看着他的双眼,似有星星在闪,明亮而摄人心魄。
      宋起安想抬手倒酒,却没有力气,高抬不起。他又动动脚,不意外的,同样动不了了。
      好在头还能动。他抬起眼,看着身旁的人,她应该是冷,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眼睛那里亮亮的,是眼泪吧。
      他想帮她擦擦的,只是动弹不得。困兽如他,却连想也不愿想她是如何通过层层选拔来到他身边的。
      “阿庾,帮我倒杯酒吧。”
      阿庾如常笑着:“妾说了,刚才那是最后一杯了。”
      “也好。”宋起安收回目光,“任务重吗?”
      阿庾一杯一杯喝着,摇摇头,“还好。我是季厘国的影子,从小就是个细作。你们的神药就是我们影子的毕生使命。你初接王位是个绝好的时机,大王子庆洋便有心暗部影子。为保险起见,他安排公主与你联姻,届时公主在明,影子在暗,寻得神药同时也会借机出兵,一统河山。就在大王子苦心寻找机会如何将影子安顿进来时,我们得知你要接庾将军的女儿进宫。”
      “你们设袭,偷梁换柱。”
      阿庾笑笑,“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这才自己种菜自己做。你可别觉得我只为了吃,打通跃液池是为了能往宫外传送消息,爱爬树也是为了查看地形。到了冬天手还会生冻疮,差点就让簇簇发现了。”提到簇簇,她的神情柔软了一下。
      宋起安也笑,“阿庾做得好吃。”
      “本想着公主也会很快,谁知你却让我端着毒药害死了太后,借此推迟联姻。大王子无法,我这三年的任务便是取得你信任,找出神药的下落。”
      她俏皮地朝他笑问:“妾这任务完成的如何?王君可有怀疑?”
      宋起安忙摇头,“阿庾做得极好。”他顿了顿道:“这三年我很开心。”
      阿庾一愣,又是两杯酒下肚,“我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只是不知这神药,阿庾找到没有?”
      她还是笑着,并不急着回答,“你那年去巡查河道,留我一人在宫里本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我怕你怀疑,主动去了普广寺;这些年下来王宫中的各个角落我都找遍了,可你的心头宝——那两棵银杏树我却始终没有机会查看。”
      “公主罚你跪在那里是这个用意?”
      “嗯,我支开簇簇在树下翻找,还是没有结果。后来我用此事套你,你说公主怎么都不会找到时,我与公主便改变了计划,得让王君自己拿出来。”
      “然后羌夷在此时扰我边境,把大批兵力调离王都。你与公主设计利用奉火节一事假死,庆浪王子在边境等待,接到消息立马入宫接人。继而三万大军驻我王都外,逼我交出神药。”
      阿庾称赞,“聪慧如王君,都明白了。”随即黯然,“可我没想到簇簇会为了我……二王子还想再闹,我这才冲了上去,暗示他把计划提前到今晚了。”
      “我若不交出神药,你会死吗?”
      “我的生死不重要。可没有这药,你会死,你的百姓会死,芩愚国会死,我不愿意这样。”阿庾说完,扭过头去。
      宋起安只恨自己不能动,“可你的生死对我很重要!”
      他看见阿庾在擦泪了。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又是那个明亮快活的少女,她站起身踱步到宋起安面前,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对上他的眼,“王君聪慧,我也不会太笨。”
      宋起安看着她双手伸上自己的头顶,并不惊慌,甚至心底还有几分期待几分喜悦,或许,她是值得的。
      她拿下他的冕旒,撕开里面的内衬,取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
      “我从未见过王君摘下冕旒的样子。”她无力地笑笑,“以本能作掩护,行动时旒珠碰撞的声音会掩盖神药撞击盒子的声响,”她轻晃了晃盒子,“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的,阿庾不笨。”
      阿庾攥紧了那盒,低下头道:“对不起王君,我要把它拿走了。”
      他依旧温和,“若是有了它你可以活命,就拿走吧。”
      阿庾再忍不住,扑进宋起安怀里抱紧他,声音颤抖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起安绷紧了身子,侧脸蹭了蹭她柔软的耳朵。
      阿庾直起身子,却不敢再看他,“王君,我要走了。”
      宋起安只想能多看两眼,“走吧,马给你备好了。”
      “我药下的量不大,委屈王君在这里呆一晚上,明天就会好了。”她郑重行礼,“王君珍重。”
      宋起安点点头,“明天会好的。”

      十二
      易慎看见宋起安下来,忙迎上来,“王君,庾美人刚走。马已经给您备好了。”
      他点点头,“再等一会吧。”
      正说着,远处忽然有侍卫跑过来报:“启禀王君,刚刚庾美人把这个交给我们统领,说化了水让兄弟们喝下,以防万一有突袭。”
      易慎看着那颗药丸,“王君,这难道就是神药?庾美人把这个留下来了,那她那什么去交差?”
      宋起安握紧神药,“快,本君即刻出城。你通知王将军准备进攻。”
      易慎领命而去。

      阿庾策马一路疾驰出城,暗夜里竟然飘起了雪花,这还是她到芩愚国后的第一场雪,打在脸上,有些凉凉。
      营地灯火通明,庆浪及几名军士一早便骑着马在营前等着阿庾。见人影逼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庾下马,行过礼后从怀中拿出小方盒,恭敬递了上去。
      庆浪接过,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就这么个东西,竟让我季厘国近百年不敢出兵,笑话!”他低头看着阿庾道:“大哥看人就是准!阿瑜啊,你真是季厘国的福将啊,哈哈!你快下去歇歇,淮儿等着你呢。”
      是的,她的真名叫阿瑜,瑕不掩瑜的瑜。
      阿瑜谢过,牵马向营地走去。就听到庆浪吩咐:“告诉兄弟们,收拾家伙,准备攻城。”
      阿瑜返身走回,“二王子,不是说拿到药就不攻城了吗?”
      庆浪大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能放过?宋起安现在是要兵没兵,要药没药,芩愚国父王想了多久了,若此次我能将它拿下那王君之位可就不一定是大哥的了,哈哈哈!”
      “二王子……”阿瑜努力拖延时间,却不想远处传来大喊声:“二王子,不好啦……”
      那人快马奔来,呼哧着说:“二王子,我们埋伏在王都外的两万人马都遭到了偷袭!”
      “什么?”庆浪大惊,“偷袭的是什么人?”
      “回二王子,天太黑看不清楚。”
      这一波还未平,又有人狂奔而来,“二王子,那…那宋起安领着大批人马正往这边杀过来了,咱的人……快顶不住了!”
      庆浪只觉眼前一黑,“宋起安?他怎么会来?”他顿时看向阿瑜,“怎么回事?你不是对他下药了吗?”
      阿瑜心下更是困惑,喃喃道:“属下是下药了,临走前他还不能动呢。”
      庆浪不理,快速吩咐着:“领上营地的弟兄们一起上。找个人把盒子打开,给青禾先生看看里面的东西。”他瞥着阿瑜,“你坐到我的马上来。”

      阿瑜他们没冲出去多远就看见宋起安长身坐于马上,身后的厮杀已经过了最激烈的时候,季厘国的人都倒的差不多了,宋起安身后站的人越来越多。
      宋起安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庆浪身前的阿庾,和庆浪一比,她简直瘦弱不堪。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缰绳。
      庆浪笑着喊:“什么事还劳动王君您亲自出马?”
      宋起安不复常日温雅,亮声道:“有野兵私自潜入我境,伏于王都,本君怎能坐视不理?当然全部缴清。”
      阿瑜听见庆浪磨牙的声音,“本王倒不知芩愚国什么多了这么兵力了?您的兵此刻不都应该在边境吗?”
      宋起安笑得清朗:“二王子就当本君高瞻远瞩吧。不过本君不介意提醒二王子,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庾小姐不知道她父亲所驻守的边境二十城里没有民全是兵也是正常的。”
      阿瑜顿时明白过来。她自嘲地笑笑,这一把还是没赢过他。
      庆浪大惊,“你根本就没往那里派兵?”
      “是啊,为了让您在王都里的细作不疑有他,本君还准备了大阵仗送他们出城,然后就全在这里等您了。”
      阿瑜能感觉到庆浪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一把捏住阿瑜的脖子,嘶吼道:“你是怎么识破的?是不是她?”
      宋起安只怕他一用力就能将阿庾细细的脖颈捏断,心如油煎面上却继续无谓,“贵国的把戏太拙劣了,您把手放开,让我来当面拆穿这小细作。”
      庆浪一时也分不出真假,放开了阿瑜。
      她弓着背用力地咳着,只听宋起安问道:“你既假冒庾小姐,为何不用她的名字,与本君说你无名?”
      她抬头,对上宋起安的眼眸,心神定了几分,“时间太紧,探子还没查到,我就已经到王宫了,所以我不知道庾小姐的名字。”
      宋起安一脸真挚,“二王子,不是您的细作不好,也不是探子不中用,而是庾将军根本就没有女儿!”
      话一出口季厘国前排的几人皆大惊失色。阿瑜愣怔住,呆呆看着宋起安。
      “二王子,不是只有季厘国会培养细作,芩愚国的细作也不差啊,探听到你们的筹划,将计就计,设了这个局,你们杀死的那个所谓的庾将军的女儿是我们放出幌子,就看看是谁会来到这里。”
      阿瑜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庆浪想是也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却传来一声通报:“禀王子,青禾先生切开看了那神药说是假的,里面是面粉。”
      他的声音不大,但刚刚的气氛寂静的诡异,这话就像炸药炸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庆浪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大叫着把阿瑜提了起来,右手抽出大马刀就往她身上扎了进去。
      宋起安一声“不!”嘶吼着从身体里冲出来,他疯了一样向阿瑜奔过去,身后的兵卒和他一起冲奔向前。
      庆浪见状把阿瑜扔在地上,大喊着“冲呀!”就与芩愚军队厮杀了起来。
      宋起安还未到阿瑜面前就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踉跄着冲到阿瑜身边把她从纷乱马蹄下抢了出来,死死抱在怀里。
      易慎和亲兵很快冲到宋起安身边将他们护卫起来。而他只看着怀中的人,周遭如烈狱般的修罗战场早已不复存在了。
      “宋……起安,”阿瑜抬了抬手,艰难吐字,“我叫……阿瑜,瑕……不掩瑜…的瑜……”
      宋起安死死握住她的手,泪滴在阿瑜脸上,他不住点头,“我知道了,阿瑜!”
      阿瑜费力地笑笑,“我不是……没名,你一直……都叫…着…我的……名字……”

      十三
      “王君。”易慎冲殿内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却不敢伸手去推门。
      王君近来愈发……
      他愁眉苦脸地抬头看了眼天色。
      还好门开了,易慎忙迎上去。看见王君出来,刚想喘口气却听见从殿内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王君。”
      易慎心中大叫不好。
      王君近日本就贪睡,上朝时间前的时间本就不富裕,再被这么一拖……易慎觉得王君今日又要迟到了。
      宋起安闻声忙转身,一见来人便笑着弯腰俯头。
      阿庾笑着给他戴好御冠,满意地拍拍手,“确是比戴冕旒好看多了。”
      宋起安忙把阿庾搂进怀里,“虽然开了春但也不要让风吹着,身子还没好全呢。”
      阿庾掷揶:“国宝就是国宝,真有起死回生之效,不枉我追寻这二十来年。”
      “我顶着它这么多年,就这么让你给吃了。”宋起安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阿庾甜甜道:“妾不过是替王君验一验罢了。”
      宋起安看向她的眼,“那一刀譬如昨日死,季厘国阿瑜已然逝去;这颗药譬如今日生,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阿庾。”他说完便吻了下去。
      易慎无奈转身,真是没眼看。

      他在世间最荣耀辉煌处,却免不了暗淡相随;她于世间最隐蔽黑暗处,可也有光亮在心。瑕不掩瑜,瑜不掩瑕,瑕和瑜再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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