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宫》飞绯

1、渥丹

　　月牙挂在未央宫屋脊之上，莫里湖地湖水泛起了轻轻涟漪，张皇后静坐在湖心亭中，痴望着未央宫的屋角，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弦乐之声。
　　“母后，天色晚了，该就寝了。”渥丹看着神色忧郁的母亲，自己也有些彷徨。
　　“我还不乏，你且先回去吧”，张皇后仍静坐在石椅上。
　　忽然，有宫人来报说 ，宫里枯死多年的海棠花兀的开花了，“奴婢昨日见它时，才刚泛出新芽，以为是回光返照，没想到不知不觉中竟开得繁茂起来了，”那宫婢怯怯道来，湖绿色的宫服颤颤巍巍地发抖。
　　渥丹让那宫婢带路，行至院中，一树海棠开得繁茂，火红色的花朵，更是妖冶万分。渥丹知道这颗树，那是在母亲封后当年，父皇送给她的，那个时候，帝后情笃，不似如今。
　　“群芳老尽时，海棠花时候”，渥丹正想起来前日看的诗文，一树的海棠花簌簌落下，只剩下古怪的枝干。
　　旁边的侍女看到这一情景，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渥丹看她微弱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
　　“你做什么，花开花落自有时，又不是你能掌握的，何况还时我让你带我来的，你起来吧。”
　　那宫婢心下一喜，站起来立侍一旁，渥丹看那宫婢面容清秀，十分合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荷清。”
　　“明天开始，你就来我宫里吧，有什么不懂的濯棠会教你。”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夜之间，宫里宫外，人言可畏。
　　“哎，你听说没？宫里的渥丹公主，貌丑无盐，海棠花都给她吓得谢了。”
　　“是啊，我还听说啊，这渥丹公主啊，不但貌丑无盐，还性情古怪，她宫里呀，每年都会死几个宫女，听说那些可怜的宫女啊，一个一个死状难看。”
　　“是吗？哎呀，真的是作孽呀，好好一个公主，怎么这么歹毒啊。”
　　“谁说不是呢，灾星，灾星啊。”
　　宫里宫外都是这样的流言，渥丹无论走到哪，都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渥丹声名不好，一桩桩一件件，离不开宫里头那些女人的编排。
　　宫里有宫女和侍卫私通被处以重刑，熬不过去，死了，尸体一片血肉模糊，送到宫外，第二天，大家都会知道渥丹公主打死了一个宫女。
　　冬季寒冷，渥丹去拜访皇太后，皇太后病倒了，后来伤寒不愈，薨逝了。民间就有传闻说渥丹公主克死了皇太后。诸如此类，不计其数，渥丹已经一十四岁了，按理说应该选驸马了，但是因为在宫外名声不好，无人敢娶。
　　西宫的玉娘娘又陪人来送糕点了，送的是马蹄糕，其实是下马威，就来拿来送点心的紫衣都趾高气昂。
　　“又是西宫的人，真是太过分了，你可是公主啊，这样子编排公主，公主那来的名声。”濯棠看着翩翩而去的紫衣，愤愤然道。
　　“人家是父皇最得宠的妃子，我们是这宫里谁都不想招惹的丧门星，还能怎么样，忍忍吧，不要牢骚了”，渥丹淡淡地看着濯棠。
　　荷清从前只是长乐宫里面的一个洒扫宫女，皇后失宠多年，脾气阴晴不定，荷清在长乐宫时处事甚微惯了，对什么事情都不妄加评论，虽然心里也觉得愤然，却是不曾表现出来的。
　　一时间，武阳宫里的人都不再说话了，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院墙边上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
　　“公主，午膳要用些什么？”荷清低眉顺眼的样子弄得渥丹不自在，“你不用这样，我又不会吃人，你放自在些，我也好和你说话。午膳就用莲子羹，其他的照常就可以了。”
　　荷清按照吩咐去了御膳房，正好遇上了西宫的紫衣等人，只见她们一个个都端着精美的菜肴，脸上的傲慢可见一斑。荷清看着她们手上超出份额的菜品，心里暗道不妙，只好加快脚步。等她到了御膳房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武阳宫的份例呢？”御膳房总管吴桐向来是见风使舵再圆滑不过的一个人了，“荷清姑娘，我这御膳房也难做啊，就在刚刚玉娘娘宫里领了两份，说是皇上要去用膳，我也没有办法啊。后厨也只剩下些边角料了，了不得是要委屈公主了。”
　　“吴总管，你竟然敢怠慢公主，我看你不是难做，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见风使舵的老滑头”，荷清许久没有回宫，渥丹便派了濯棠来，濯棠原是个烈性子，看见眼前的光景，哪里忍得住。濯棠一把推开吴桐径直走向后厨，后厨里都是原材料。
　　“都说了，没有了，两位请回罢，我可不想亲自送客，”吴桐作势赶人，荷清拉着濯棠离开了御膳房。
　　“你拉我作甚，等我砸了他那御膳房，我看他还嚣张不。”
　　“你出了一口恶气，到时候公主怎么办？”
　　濯棠只好乖乖地回了宫，两人向渥丹如实说了刚刚御膳房的事。
　　“好他个西宫贱人，她敢抢我的吃食，走，咱们去西宫去，我看她怎么收拾，我要打她个落花流水。”渥丹一把撂开被子，带着荷清和濯棠向西宫走去。
　　“玉娘娘，早晨您说中午来您这用膳，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啊，我也很少和玉娘娘来往，何不借着这次机会，我也能和娘娘亲近些”，渥丹嘴上说着，已经开始用筷子夹菜了，玉妃看着渥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玉娘娘，别客气，一起来吃啊。”
　　“娘娘应该不介意吧，我打小吃相就不太好，让您见笑了。”
　　“呵呵，怎么会，怎么会。”玉妃被渥丹拉到身侧坐下，尴尬地假笑。
　　“呀，娘娘，不好意思，我自幼时受了寒，用膳时便会手抖，实在对不住了”，玉妃看着自己新做的衣裳被一碗莲子羹泼成一出一片污渍，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但又不好发泄，只好忍住怒意，唤来紫衣，下桌去换了另一身衣裳。
　　“玉娘娘，我吃饱了，谢玉娘娘款待”，渥丹佯装转身要走，却又回头把桌上几盘没有动过得菜肴端走了，“娘娘，今日谢谢您的款待，我今日没有去御膳房领菜，虽然我在您这吃饱了，可我宫里的人还没有吃呢，这几盘我就带回去了。”
　　渥丹走后，玉妃看着桌上的剩饭残羹，又想到刚刚那件衣裳，那可是浮云锦做的呀，就这样被这个小贱人毁了，真是，真是，啊.....
　　“公主，你也太厉害了吧，我看那玉妃脸都黑了，但是你真的挺不要脸的”，濯棠看着渥丹一嘴的油腻，忍不住地笑起来。
　　“是她先不要脸在先，可不能怪我不要脸，只能对要脸的人要脸，像玉妃这种，我也只能这样恶心她，看她还敢不敢再去御膳房把我的膳食拿走,行啦，你们下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待会。”
　　在这个皇宫里，皇后根本就是一个囚犯，而长乐宫就是一座关押皇后的监狱。这宫里趋炎附势惯了，到后来，实为囚犯的母亲竟然连象征皇后身份的牡丹花都保不住，雍容的牡丹花开在西宫的院子里，花枝招展，把宫里的蝴蝶都招引过去了，而她的宫里只有那棵枯死的海棠树，和一尊老佛，母亲也只在乎这两样东西，至于渥丹，在乎过的，只不过是很多年前罢了。
　　“母后，为什么给我取名字叫渥丹啊？”那个时候，渥丹还是一个总角儿童，母亲也是一个温柔多情的。
　　“红若渥丹，君子其也。儿啊，我希望你有好颜色，像母亲一样，得遇良人。”
　　渥丹曾经也是一颗明珠，到现在倒成了鱼眼珠子，爹不疼，娘不爱，身边只有几个宫女和一个老嬷嬷陪着长大。
　　张皇后是名门将女，虎威将军的名号在四国闻名。当时，现在的皇帝温逸也只是一个远在边陲的小郡王，不受先帝重视无论是谁做皇帝都不会是他。但后来，靖国与邻国陆国交战，虎威将军为帅，女儿张羽也跟着去了边疆。两国交战数年，靖国大败陆国。温逸和张羽，郎才女貌，日久生情，竟然不顾将军反对，私定终身。后来，有了虎威将军的帮助，温逸在夺嫡中取胜，张羽也顺利封后。
　　只是没过几年，虎威将军因为谋反被杀，皇帝顾及旧情，仍保留张羽皇后之位，天下人都言皇帝重情，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君王。可谁又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只是大家都蒙住了双眼，想要安稳地活在这世上罢了。
　　从这以后，张皇后闭门不出，一心吃斋念佛，皇上也再也没有踏入长乐宫的大门，渥丹也成了这宫里最孤独的孩子。
　　二月时节，花朝之期。靖国的姑娘在这一天都会穿上石榴裙去郊外赏花，祭拜女夷。相传，女夷是掌管万花的女神，花朝节即是百花的节日。宫中女儿虽然常年不能出宫，但是每年元宵和花朝节，妃子公主们可以驾车出宫和朝中官员的妻女一起赏花扑蝶。
　　渥丹最喜欢的便是花朝节，春日渐暖，不比元宵节时的寒冷。花朝节当日，渥丹着青色石榴裙，戴着兰花玉簪，额上点缀有梨花，增了几分春色，两个宫女也领了桃红新衣，倒也娇俏可人。
　　宫车停在宫墙外，一应侍从，宫女都聚齐了，玉妃，锦妃，丽妃，云妃四妃都到了，还有一些叫不出封号的美人也都聚在一起了，宫里只有三位公主，渥丹，庆云，康礼都到了。就连渥丹那难得出宫门一步的母亲也到场了，宫里都说花朝节是幌子，为大皇子择妃才是真正目的。
　　宫车起行，宫铃在风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地回暖，京郊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蜂环蝶绕，好不热闹。渥丹坐在马车有些乏味，便下马车了，换到皇后的马车上去。
　　“母后，我听说你这次来花朝节的目的是为了给大哥选妃是吗？”，渥丹看着母亲手里拿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便想着打破沉默。
　　“你一个孩子莫要问那么多，你管好你自己我就放心了，我听说你前几日和玉妃闹了一场，我不是早说过，能忍则忍，不要逞强吗？”，张皇后早已听闻前几日膳食之事，正要发作。
　　“大哥哥是我唯一的哥哥，平时也只有他会关照我，我自然关心他。你和父皇都是一样，你们太自私了，你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你们只顾着自己的爱恨情仇，什么时候有人来问我过的好不好？”
　　渥丹听见母亲的话，一时没有忍住，把往日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不免有些后悔，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不多久京郊别院便到了，京郊别院是皇家别院，每年的花朝节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别院里风景甚好，往年花朝节的女眷都会在别院住上几日。今年因为选妃的缘故，花朝节来的名门贵女也比往年多。
　　穿着兰色衣裳，身形瘦削，神采飞扬的是武安侯的独女林舒，簪着芙蓉簪子的瘦弱女子是丞相府的嫡长女李繁，手里拿着皮鞭的是神武将军的女儿唐睿.....这其中和渥丹关系最亲近的就是林舒。
　　林舒和渥丹是在前年花朝节相识的，那个时候林舒掉进了池塘，生命垂危，渥丹不顾危险跳下去救她，虽然因为渥丹自己也不习水性，两人一起在池塘里挣扎，最后被路过的侍卫救起来。自从那次落水之后，林舒和渥丹就成了好朋友，两个人都十分跳脱，只要两个人聚在一起就是鸡飞狗跳。
　　花朝节有簪花，女工，诗文等项目，每年都会选出一名闺秀作为魁首，花朝节的魁首意味着一门好亲事，所以许多人都对这个比赛趋之若鹜，每年的竞争都很激烈。去年的魁首就是李繁，本来花朝节之后，丞相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媒人踏破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何这李繁愣是拒绝了京城众多王孙公子的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