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有痒》非良

7、第 7 章

　　褚言介的思绪飞回三年前，他刚刚高考完，家里的酿酒厂终于投入了量产阶段，酿酒技术虽然也是从法国收购的酒庄拿来的，葡萄质量也好，但因为没什么知名度，始终处于滞销的状态。
　　褚言介主动揽起销售的责任，通过赠送、找网红做推广、线上网点与线下的实体店不断扩大名气。通过参加红酒商会，结识更多的餐厅负责人和红酒专卖店老板，让利卖酒，还请他们亲自来到自家的庄园参观品尝。
　　一开始，他们看褚言介年轻都不是很信任，常常是表面客气，背后冷漠。但褚言介以与他外表完全不同的谦逊姿态去请教前辈，去邀请这些盛气凌人的大老板来试试他家的酒，最后还是打动了很多是他父辈的甲方。
　　大夏天褚言介顶着炎炎烈日，开着装满各式各样红酒的小货车，挨个品酒馆跑。他就是那时认识的陈杉的父亲，陈尊。
　　这是个很善良的大叔，虽然内心充满疑虑，但是在品尝了褚言介拿过来的红酒之后，决定先买下两箱试卖。
　　“小伙子，我可是很给你面子了，你看看我这店里，哪有国产的红酒。”说完，陈尊扬手在空气中划过，亮堂堂的欧式装修，头顶大大的水晶灯，无疑和周围玻璃柜里的昂贵红酒十分匹配。
　　“叔，你这也算是为国货做贡献了。”褚言介笑着握住陈尊的手。
　　“诶，小褚，你一会还去哪里呀，不忙的话，一起坐下喝一杯！我给你尝尝我珍藏的老窖酒。”
　　褚言介听了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您只喝红酒呢。”
　　“这只是生意嘛，我一个中国老大爷，肯定还是喝白的符合我的形象啊。”
　　褚言介笑笑，觉得这大叔可真有趣，想起自己之前在别处吃的闭门羹，突然内心涌起一阵感激之情。他放下心里的防备，坐在了陈尊指向的沙发上。
　　陈尊从地下室拿来白酒，在本该放着红酒杯的大理石台面摆了两个小小的白酒杯。
　　“你这个小伙子很能干，我很看好你哦。”
　　褚言介低下头笑了，再抬头对上陈尊和蔼的笑容，鼻子却有点酸，将陈尊刚倒给他的酒一口饮下。
　　“你啊，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您儿子多大了呀？”
　　“他刚初中毕业，不过不在这边上学，在他爷爷奶奶那里住。”
　　“他很喜欢爷爷奶奶吧。”
　　“他呀，就是喜欢画画，他爷爷奶奶住的那个市里那边有个教水彩画很出名的老师，就一直在那边上学了，正好户口也没迁过来，我们也就随他喜欢了。你也知道的，卖红酒嘛，肯定还是要在发达的城市，我跟他妈妈就一直在这边打拼了，也没回他身边。”
　　“您儿子一定很独立。”
　　“他啊，可没你懂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画画太多了，感觉时不时的有点呆呆的，就觉得他有时候跟周围人啊有点脱节。”
　　“他也才初中毕业，还是小孩子嘛，再过几年会好很多的。”
　　“哎，希望如此吧。”陈尊看了看酒杯，褚言介给他又倒满了。
　　“来！”陈尊端起白酒杯，褚言介拿起酒杯碰了下。
　　自此以后，褚言介就常来找陈尊喝酒。陈尊也是每隔不久就会把褚言介叫过去聊天，两个人推杯换盏间倒是成了忘年交。
　　一年后，“佩林”红酒的品牌总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推广，褚言介在上大学期间，小姨和宋全也将酒庄的经营完善起来。
　　在褚言介刚上大二时，终于有了一点空闲时间可以跟朋友出去玩玩，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陈杉的妈妈听到自己老公常常提起的褚言介，觉得是个好孩子，便请他过来家里吃饭。
　　“阿姨，您做的菜太好吃了。”
　　“都是家常菜，哪有很好吃。言介，看你个子这么高，你爸妈在你小时候没少给你做好吃的吧。”许蔷笑着问道。
　　褚言介心里忽然有些闷，一时语塞。
　　陈尊连忙打断，使了个眼色给许蔷。
　　许蔷还在想这是怎么了，但既然是不能提的事，那就不提。赶紧带过这个话题，许蔷又问道：“言介，听你叔叔说你现在在L大读书。”
　　褚言介也立刻整理神态，礼貌回答：“是，刚升大二。”
　　“哎呀，L大真不错啊，学习真好。”许蔷欣喜地像是自己的儿子也考上了，又给褚言介夹了一块排骨。
　　餐桌上的氛围又活跃起来，正餐吃完，陈尊又把自己的好酒拿出来，拉着褚言介喝酒。
　　褚言介刚帮许蔷收拾完桌子，本来想过去帮忙刷碗，但是被许蔷从厨房推了出来。
　　“你陪他喝吧，厨房的事还是我来吧。”
　　陈尊按着褚言介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小茶桌旁，倒满两人小小的白酒杯。
　　“叔叔，刚才谢谢你。”
　　“啊，什么？”陈尊显然在装不记得了。
　　褚言介也一笑带过。
　　酒过三巡，褚言介摇摇晃晃起来，陈尊虽然比他好点，但脑子里也是天旋地转着。
　　“老弟啊，你长这么帅，怎么还不交女朋友啊。”
　　“没，没合适的！”
　　“你喜欢啥样的，哥给你介绍一个。”陈尊红着脸胡言乱语地跟褚言介称兄道弟。
　　醉了的褚言介也没了平日的沉稳，傻笑着答道：“要可爱……懂我的……”
　　许蔷看着这两个醉的歪歪扭扭的大老爷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比身体先醒过来的是意识，感受到外界的白光照射后，褚言介想睁开眼，努力了很久终于撑起一条缝。
　　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恢复了半天，终于找回了控制身体的感觉，努力坐起来之后，却发现身下的床单不是熟悉的深灰色而是天蓝色。再环顾四周的房间，对面是一墙面的书籍，窗口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盏台灯和一座小山似的油墨和水彩，书桌旁还立着木质画架。屋里的一面墙上贴着大大小小的许多幅画，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电脑打印的，也有手绘的。
　　这是哪？用力回忆昨晚的事情，褚言介终于想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这里是大叔的家吧，可是这屋里书架上摆着的各种乐高也不像个中年人的房间啊。
　　缓缓站起身走出房间，发现陈尊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了。
　　褚言介尴尬一笑。“叔叔早啊。”
　　“哈哈，你也早啊！年纪大了，喝了酒第二天全身都酸痛。”陈尊从沙发上边起身边抱怨，接着走过褚言介进了厨房，拿出一杯牛奶。
　　“喝吧，能解解酒。”
　　“昨晚真是失态了。”
　　“哈哈，没事，我不也很狼狈嘛。一会你再回屋里睡一觉，别着急走，你现在这样开车也危险。”
　　褚言介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那个，我昨晚睡的是谁的房间啊。”
　　“我儿子的，他虽然主要在他爷爷奶奶家住，但偶尔也会来我这里住。”
　　“那，屋里墙上那些是他画的？”
　　“是啊，画的不错吧！他呀，有天分，也努力。”
　　“他画的很好。”其实褚言介还没仔细看，只这么客套了一句。
　　“对吧对吧，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陈尊来劲了，领着褚言介进屋，开始一幅一幅地给他介绍。
　　“这是他五岁画的，看着有点奇怪，但是这个色彩运用，多有天赋！诶，这个是他十岁画的，就门外那颗大榕树，看看这个构图，多别致……”面对儿子的画作，陈尊瞬间化为“儿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些画作的前世今生。
　　褚言介认真听着，看着。
　　墙上大多是水彩画，山林、瀑布、大海、草原……
　　“他年纪这么小，已经去过这么多地方了？”
　　“好多也是临摹的，他倒是想去，我让他考上大学再去。”
　　忽然，褚言介注意到一副画，画中竟是他熟悉的地方。
　　“哎，你看到啦！”陈尊说着，便将墙上贴着的一幅小小的速写画拿了下来。“他小时候，我带他过去你家里那片果园玩过，他便站在高处，将你家果园画了下来。哈哈，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呢，如果那时候认识你，过去摘果子还花什么钱啊！”
　　褚言介接过这幅画，惊讶地说不出话。画上的果园虽然是黑白的，不过仅凭线条的勾勒就让整个画面十分生动。山间被风吹起的枯叶，山谷间茂密或稀疏的树林，远处小小的湖泊，纯净的风景透着清丽的美好。
　　褚言介很想将这幅画用作红酒宣传用。
　　“叔，这幅画，卖给我可以吗。”
　　“呦，你喜欢啊，那我问问我儿子。”
　　褚言介笑笑。
　　“哎，你想不想看我儿子的照片！”陈尊说着，便掏出手机，翻找相册。不怎么费力，就翻到了自己儿子的照片，连忙把手机伸到褚言介面前给他看。“看，这是我带他去桂林旅游时候拍的。跟我像不像？”
　　褚言介看了一眼照片，却有些意外。
　　照片是陈尊拿着手机，搂着陈杉在漓江的竹筏上拍的。陈杉的整张脸占了照片的四分之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像只乖乖的小狗，柔软温柔的长相。
　　陈尊是个有些偏瘦的中年大叔，戴着眼镜虽然有知识分子的感觉，但也谈不上英俊。褚言介是万万没想到他有这么个清秀漂亮的儿子的，倒是有些像他的妈妈。
　　陈尊又找了几段自己拍的陈杉在夜市里吃东西的视频，陈杉在小吃车前点餐声音礼貌又明朗，乖乖地坐在小马扎上端着塑料碗吃，一颗鱼丸不小心没夹住掉到桌子上也能笑半天。
　　在那之后，褚言介就有事没事常常留宿在陈尊家。他喜欢墙上的画，也问过陈尊，他说他儿子的回复是不卖。
　　没办法，那褚言介只好站在墙边欣赏上面的每幅画。每幅画里似乎都住着一个不同的创作者，速写风景画里的是孤独的他，水彩画里的是平静的他。
　　睡在陈杉的屋里，褚言介常常能窥探到陈杉的一些小秘密。
　　躺在床上翻身时，看到床头下端刻着几个字。褚言介调出手机手电筒，调整角度照了很久，终于看清那浅浅的几个字——睡不着，好无聊。
　　两年间，褚言介忙着把自家的红酒推销给更多品酒馆，更多餐厅，更多大型超市。
　　他建议陈尊让陈杉报考他所在的大学，重点的综合性大学，美术院几位老师也很德高望重，分数也是陈杉跳一跳够得着的。褚言介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认识一下这个男孩，想知道能画出这样的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巧合的、注定的丝线交织在一起，阴差阳错间，没等他特意去寻，这个“小酒鬼”就撞上门来，逐渐有了现在的光景。
　　陈杉静静躺在他的床上，沉沉的呼吸，毫无戒心地熟睡，一会还会懵懂单纯地醒来。
　　他不会知道这个躺在身边的男人那些藏得很深的复杂想法，也不会知道他不动声色的欣喜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