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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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领悟就是在这么微小的时刻发生。或许是因为刚刚对赵嘉良不经意间的联想，又或许这位刚刚共事不久的领导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坦白，电光火石之间，过去与现在自觉主动地串联在一起，李飞突然明白了这双眼睛所要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双棋手的眼睛。
曾几何时，他被人诬陷设计，被困于缧绁之中，还能条分缕析，夸口自己确定究竟谁才是嫌疑最大的幕后黑手，仅凭着直觉，他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将自己的怀疑坦坦然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为这就能让德行有亏者心惊胆战、抱头鼠窜。直到如今，他明白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残酷，感受到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惊险，这往往隐匿在刀光剑影之后，却更加致命、更加长久。他不屑于偷生，但是刘大队对素昧平生的警员生命安全的周密，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偷生的定义。
李飞正直，率真，坚持着知行合一，心口如一的人生哲学，痛斥两面派的虚伪和阴险。蔡永强对他和宋杨所说的那声对不起也没能彻底抹去他先前的成见，对他说话时李飞总在暗示着对他举棋不定的不屑一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一头扎进塔寨时心里想的不是救出赵嘉良，而是陪着他一起走完脚下的路，哪怕一起为了捍卫正义而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李飞曾经以为自己有无穷的胆识和智慧，于是不顾一切地承担起根本承担不起的责任，结果不但无所斩获，还落得后院起火，腹背受敌。他用逃避将自己移出棋局，将自己封闭在二维的视线之中，却不懂看得到三维、四维的棋手，是如何将每一颗棋子捧在心尖上去爱，却又必须用对大局的另一种爱，将它们生生割舍。
回到禁毒大队，刘队长在离开前拍拍李飞的肩膀，“干得不错，很有潜力”，他用一口港普，微笑着说。借着办公桌的遮挡，李飞的视线终于模糊了起来，现实和记忆中的两个身影恍然重叠在一起。如果啊，他无比难过地想，如果自己当初能放下那些过分私人化的叛逆、骄傲和自卑，去想一想李维民的计划，或许他就能将自己安放在一个更合适的位置上，或许所有人都会更加安静、但是润物无声地推进自己的工作——还有啊，如果，如果他能在李维民瞬间佝偻起腰背，几乎是哀戚地问他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时候，想一想自己的悲哀，再想一想李维民的悲哀，那他或许就能明白，赵嘉良之于李维民，更甚宋杨之于自己。如果他不忙着让李维民相信自己，而从不回答自己是否信任他，或许李维民不会经历那次病榻缠绵，或许赵嘉良还有机会做回李建中。
过往如同一盆温水，一直将李飞泡在其中，时刻感到细细密密的刺痛而无法思考。今日的行动倏地将引信点燃，炸开了笼罩在他眼前的雾霭，揭开了不同角色内心无法言表的波澜。等到他发觉的时候，眼泪已经静静地，流了满脸。
这是李飞在离开东山后，第一次流泪。他胡乱地抹着脸，试图关上受了刺激的泪闸，心里面饱胀着从未有过的情绪。他静了静，识别出了这些情绪中的一种奇异的满足。
这一次，他为了所有曾经失去的而哭。泪流过了，他就再也不会因为同样的缘故，去面对同样的失去了。
为此，李飞——现任广州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一线民警，曾经的儿子，现在的养子，或许未来会是丈夫、父亲——他生命的枝头，开始结出真正意义上的累累果实。
他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列表最上端的电话，拨了出去。
民叔。
“起立！敬礼！”
省公安厅的会议室里，满座警员倏地起立，举手齐刷刷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门打开，省厅的几位领导阔步走了进来，一时间，整个空间都笼罩着肃穆，但如果有人像李飞这样胆大包天地用余光偷窥，就会发现领导们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雷副厅长率先开口，“同志们，大家辛苦了。云南、广东、广西三省联合督导的‘断流’大型跨省缉毒行动取得了圆满成功。广州市公安局作为打击毒网下游的关键力量，展现出了不畏困难、团结一致的精神，通过各小组协同合作，实现了广州禁毒工作的一大飞跃……”
“首先，对于在‘断流’行动中作出突出贡献的同志，王厅长特别批准，于今天进行表彰，并经综合考察判断，提升他们的警衔。我念到的同志，请站到台前来。”
虽说早已知道这是在媒体面前走过场，而且为了缉毒警的安全，最后的新闻中大家都会被打上马赛克，但是当他的名字回荡在会议室之中，李飞仍然感到胸腔的气血鼓胀起来。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径直地，走到李维民的面前。此时的李局长脸上不露声色，但是李飞能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同。他的镜片反射着相机的闪光，让那双并不大但是过分深邃的眼睛更加难以捉摸。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李局长仍然是那个缉毒界的翘楚，那只让罪恶无所遁形的老狐狸。只是，当他站在李飞面前，微微扬起头，将三级警督的肩章别在大块头帅小伙的制服上时，那一瞬间他只是他的民叔儿。
李飞能数出他脸上的皱纹，也能看见他嘴角悄悄旋出的酒窝儿。他使劲地捏了捏李飞的肩膀，就这样无声地传达着所有的欣慰、骄傲。就好像两个人在李飞小时候对手势、对暗号似的，李飞无比准确地识别出了养父所传达的信息。他一磕后脚跟，向面前的人敬了一个铿锵的礼。不同于过去那次代表着道别和撕裂的敬礼，这一次，李飞直白地对上李维民的目光。他相信，民叔也能够读得懂他身心的暗语。
那是一声关于信任与理解的告慰，是一段勇敢地冲破光阴织就的茧壳，终能坦坦荡荡、一往无前地，担起一片天空的剖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