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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见·恐惧 ...

  •   今日所见,竟是小侯爷。
      那男子骨格不凡,风神迥异,又穿着极名贵衣服,连貂裘这般稀少的披风竟随手丢弃。林嗔虽料到他必是贵胄子弟,却没想到,竟是小侯爷。
      是掌大昭朝军令之将震远侯吴战的独子,莫起。
      颜学士曾于课堂上与她闲聊当朝局势。
      自皇帝莫统欲废太子始,已有十年。纵使十年已过,众士阻拦,心尤不死。
      然则帝王不理朝政、无视边疆,诸将战士心死如灰,转而拥地为王、自立门派。国土割据之际,帝亲封大将军吴战为震远侯,一扫边疆战乱大胜而归。
      武将封侯,朝中儒士文官皆胆战心惊,故而朝中儒者结连一派,痛斥武将人人皆有位高夺权之阴谋诡策,必诛之、永绝后患。
      自此,文武不相容,庙堂一分为二。
      颜学士言此,抚须长叹息矣。
      “帝既不仁,便当伐之,另寻有治国才干者扶其为王。若震远侯当真有救世韬略,必可一统天下;若当朝丞相高瞻有驭将之才,亦可君临天下。何至于有今日之局面?”林嗔面对学士的叹息尤为不解,把心中郁结一吐为快。
      颜学士听完仰天大笑,用手指点着爱徒的脑袋:“你身为女子,又小小年纪,竟懂得权谋者的杀伐果断,实在不易。
      “有一事,你须得记牢。为君者,天人也,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一人为万人之上无所拘束,便随心所欲血流成河,必须有臣子制衡之。
      臣子,不过扶与辅二字。帝扶臣青云之上,臣辅帝料理朝纲。然则,武将手握杀生之权,若因军功觊觎帝王高位,必会导致将弑君、卒杀将,战乱无穷尽矣。文官手持谏议之责,若只知谏议而不知以武力施行,纸上谈兵,必使外族蛮夷侵我大昭、溃不成军也。
      故有,帝王、文臣、武将三者,各司其职、互为制衡、同扶共辅,方为治国之道。”
      思及此处,林嗔也不禁内心难安。
      如今这般局势,若无建功立业之心,明哲保身最为要紧,父亲大约也是如此打算,才会说出“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沾染世家大族,便再难脱身”之语。
      可偏偏,今日偶遇之人,是权势斗争中心最显目之人。
      “正是因为我惹了这样天大的麻烦,父亲瞧我的眼神,才又多了分厌恶吧”,林嗔终究是年纪尚小,忍不住落泪。
      待入夜,难得有月。
      林嗔唤春生支起轩窗,雪景赏月,平静之景可略消心中郁闷。
      “今日午睡时觉得口干,唤你们倒盏茶来吃,许久无人应,往日从没有过的。”林嗔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寻常的口吻。
      春生也知道林嗔平日里对待下人少有刻薄,饶有下人偷懒耍滑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笑着回应:“今日主屋夫人身边钱妈妈家的儿子娶亲,我们想着小姐一贯是要午睡一刻,便都偷溜着去讨喜酒喝”。
      林嗔心下再无疑惑,只随口添了句:“今日好大一场雪。”
      “小姐未出门哪里知道,午间老爷身边一个小厮出门采药,偏巧穿着布鞋出门,踩着一路的冰水回来。晚间就发起高烧卧床不起,郎中说已是不中用了。”春生铺平床褥,边说边叹息。
      林嗔心中一惊。
      难道是求我开门的那个小厮?瞧着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便要了他的命......
      人命如草芥,既如此,苍天又何必让他来到这世上呢。
      林嗔再无赏月的闲心,锁窗睡去。
      次日晨起,林嗔欲描一幅《关山密雪图》,好在课间拿给颜学士看。
      刚于书桌前铺好纸墨,正欲唤春生磨砚,春生却已进来。
      “你过来,旁人总是笨手笨脚的,打碎了我的澄泥砚倒不好开口骂。”林嗔用镇尺压画纸,轻声说道。
      “小姐午间再画吧,锦绣庄的人带着好些绸缎在门外等着。”春生走过来,把泡着水的墨笔拿出,放在干布上去湿。
      林嗔有些发愣。
      因不常出门,每季只做两套新钗裙,布料和款式都是母亲那边选好了图纸送过来给她瞧一眼,她也懒得看,都只说好。
      今日冬季只做了一件兔毛的比甲,她原估摸着应是除夕会再做一件。
      没想到昨日与小侯爷见过一面,今日倒可多做两套新衣裳,实在可笑。
      “叫他们进来。”林嗔洗净手,吩咐春生沏茶。
      “昨日接过林老爷的吩咐,我庄子里的伙计找了一宿,方挑上几十匹娇嫩艳丽的绸缎来,还望姑娘喜欢。”锦绣庄的老板站在屏风外,朝里作揖。
      林嗔听此心有疑惑,忍不住问:“我父亲有何吩咐?”
      这老板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只诚实回道:“我们问林老爷林姑娘的喜好,老爷说您年纪尚小约莫是钟爱艳丽的颜色,故而挑了些胭脂红类亮眼的绸缎来。”
      林嗔哑然失笑。
      衣柜里那些娇艳的衣裙她极少碰,身上穿得大多是素净的颜色。更有,执笔作画时就连竹、桃一类也从不爱用彩晕染,唯用墨,才不至于失其神气。
      林嗔也懒得辩驳,只粗略看过去,一派姹紫嫣红,甚是艳俗。
      唯有一匹月白的缎子,有织锦暗纹,倒还精致,另有一匹梨花白的十分雅致,于室内瞧着是霜白般的冷,于室外光下却又是微微泛着暖调的粉。
      为了不让父亲难堪,又随手指了两匹胭脂红的,叫掌柜不必再拿模样图纸过目,只做当下常穿的款式即可。
      不多时,颜学士来授课,品鉴近日所读的诗词,无甚不妥。
      午后仍是铺平画纸描完那幅《关山密雪图》,晚间吃的是时蔬小菜和酥饼小食,一天便如往日般平常过去。
      往后几日,也大都如此。
      有一日天晴,林嗔唤小厮搬出许久不用已生尘的竹椅,叫春生铺上厚厚的褥子,懒洋洋躺在庭院里小憩。
      “如今身子大好,老爷已解了禁,小姐何不出去走走?”春生翻出一条霜白绣着云样图案的丝帕撑在林嗔脸前,为她遮太阳。
      “从前不能出去,如今又不想出去。”林嗔眯着眼,半晌才应。
      往日小厮看得紧,丫头婆子一刻不离身,她待在这独院里十年如一日,一次都未能溜出去。
      如今虽是能出去,但只出去一次,就给了父亲好大一耳光,竟是再没有颜面出去。
      更何况,小侯爷在父亲面前说那样讽刺的话,想必是一时兴起。那样的位高权贵者,又怎会真真惦记着这越骑校尉的不得宠的女儿。如今两不沾染,倒省去一桩心事。
      却没料到,此话说完未到一刻钟,侯府的小厮便来传话。
      “小侯爷请林大小姐前往一品阁相商要事。”
      林嗔在竹椅上眯了半晌,发髻已坠一片,只得请传话的小厮稍作片刻,急去闺房唤春生来梳头。
      选簪子时,林嗔要用那支一贯喜用的碧玉钗,春生不肯,偏要换一支金丝攒珠钗。
      “小侯爷年少风姿,必是娇艳些好。”春生这话透出打趣的意味。
      林嗔只觉得话有不妥,又思辨侍女们是从小卖身进府,并未读过什么书,自然把握不好说话的分寸,便懒得计较。
      待重新上好妆,才欲随小厮坐轿辇从偏门而出。
      林嗔突然想起那日小侯爷嘲讽父亲的话,前几日做的新衣服还未送过来,今日仍旧是那件兔绒比甲,想起小侯爷凝神生气时那对狭长的、似鹰的眼睛,只怕是给父亲的脸上又抹一层灰。
      便想带个侍女,壮个胆也好。
      春生向来是这屋里侍女中最体贴细心的一个,虽一直与林嗔保持着主仆间该有的距离,但仍是林嗔最喜爱的。
      “春生”,林嗔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袖。
      突地,林嗔觉察出有一丝不对。
      自重新梳妆起,林嗔便百般不适应,不知漏掉了哪里。
      此刻突然明白,春生很平和,并且是过于平和。
      那日偷溜出院,春生和众婆子去吃酒至午后才归,对林嗔偷跑出门偶遇小侯爷之事全不知情,随后父亲虽在独院谈话时提过此事,却特意避开所有下人。
      既如此,怎地刚才小侯爷的小厮来传话,她一句疑问没有也罢,竟还打趣要装扮娇艳些,实在不得不令人深思。
      林嗔陡然觉得风寒之症复发,似有无数双眼睛于深夜之中紧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全在他人掌控之中。
      她似被囚禁的木偶,供人欣赏而不自知。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小姐?怎么?”春生见被拽住袖口,开口询问。
      “备上桂花酥的料,待我回来做。”林嗔恍惚片刻,压下心中的恐惧,装作无事,抬脚上轿,前往一品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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