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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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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左协端坐在上首,冷漠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
他生得俊秀,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的桃花眼不见多情,反而薄情。若是带着笑,倒还能让人有想要亲近几分的冲动,可大周摄政王面冷心硬,多少年都不见他对什么人缓和了脸色。
更别提他如今这副生人勿近的气场,简直堪称止小儿夜啼的典范。
钟左协指节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扣着椅子扶手,清脆的声音叩击在尹武心头,宛若地府阎罗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
跪在大堂中央的尹武满头的冷汗,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能让钟左协一大清早地将他叫到这里,风轻云淡地问他刺杀自己的计划准备得如何。
“王爷,属下冤枉……”尹武自认自己跟着钟左协这些年忠心耿耿,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忠心,若不是体内蠢蠢欲动想要撕破他血肉的蛊虫,他都忘了原来他原先的主子不是钟左协。
可这一切钟左协是怎么发现的?
钟左协身为摄政王,每天被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弄得筋疲力竭,会注意到他一个根本不在他面前露面的暗卫?
可钟左协这模样,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计划。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尹武冷汗一滴一滴滴落在氍毹上,洇出一块不小的水渍来。他一边平息着在钟左协的威压下跳得快要虚脱的心脏,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可以辩解的地方,妄图瞒天过海。
钟左协“哐当”一声放下茶盏,清脆的瓷器与木头桌面碰撞的声音和忽而扫过满是汗湿的身体的凉风,直直让尹武一个激灵。
他抬头,对上钟左协漆黑的眸子。
那眸子如一潭无波古井,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尹武觉得自己心脏几乎要停跳了,他跟着钟左协近十年,自然最清楚钟左协最恨背叛。他将这些年对钟左协不忠的人的死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几乎要扛不住钟左协将要化为实体的目光。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凭一己之力平内乱御外敌杀伐果决的摄政王,不直接命人将他拖出去五马分尸已是顾全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他竟然还有胆子想要用他这本不伶俐的口齿去争辩。
他的脖颈仿佛被一双无形却有力的手紧紧掐住,让他连呼吸似乎都做不到了,一张脸憋成猪肝色,更别提发出什么声音了。
钟左协见人已经崩溃得差不多,这才开口,“孤给你个机会,自己了结。”
钟左协并没有问他原因,也没有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这些他心中有数,虽然他手中并没有证据。
他刚刚重生——或者更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今晚出城时被尹武这个心腹所杀。
他无知无觉地喝下掺了软筋散的茶水,然后被一剑刺穿心脏。
“王爷,别怪属下,是上面的命令,属下也是身不由己。”
钟左协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消散,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然后他再一睁眼,似乎时间就回到了今天早上。
钟左协倒是不至于昏聩到因为自己的一个梦境去处置跟了自己近十年的暗卫,但冰冷的刀剑插进身体中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钟左协浑身疲惫地醒来,本能地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场梦这么简单。
想要他的命的多的是,临死前高喊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也不在少数,怎么就轮到这个闷声不响的暗卫在自己的梦里得手了?
况且那句“上面的命令”,实在让钟左协不得不多想。
多年刻进骨子里的小心谨慎和多疑让钟左协决定诈一诈尹武。
他当然希望这只是一次过于真实的噩梦,可是尹武的表现,直接证明了钟左协这个梦并不荒唐。
上面是哪个?钟左协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那皇位上的小侄子,还有谁能被叫成“上边”?
尹武已经完全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他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懂了钟左协这话中所包含的意思,身体后知后觉地抖如筛糠,他跪伏在地,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到钟左协脚边求饶。
钟左协皱了皱眉头,他最是厌烦这种抛下脸面尊严的垂死挣扎,抬手就想叫人把尹武拖出去。
可手下的人还没动手呢,就听见周翁一连串的呼喊,“皇上,您不能进,王爷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么快就知道了?
钟左协冷冷地扫了尹武一眼,忽地嗤笑,“你说,‘上边’这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尹武已经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根本没听清钟左协对他说了什么,蜷缩在地上呜呜咽咽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
“这副样子,如何面见天颜?”钟左协语气中不带任何波澜,轻飘飘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让尹武自己了结的话。
暗卫得了钟左协的默许,直接拧断了尹武的脖子。
钟左协捻着手指,抬头望向钟明远跑来的方向。
他这小侄子真是出息了,都学会策反他身边的人了。
只不过还是太嫩,这么迫不及待地跑来,不是上赶着承认自己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么?
钟明远穿着常服,鬓发还有些乱,可以看出来跑过来的时候多急切。
“皇上乃万民表率,当明白君子死而冠不免的道理,这副样子实在是有失……”
钟左协话还没说完,钟明远就扑到他怀里,话中隐隐带了哭腔,“皇叔……”
少年人个子长得快,可就是不长肉,钻到钟左协怀里都能感觉到身上硌手的骨头,钟左协难得愣住了一瞬,随即很快将钟明远推开,“成何体统。”
钟明远整个眼眶都是红的,被钟左协推开也没生气,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钟左协。
仿佛马上就要被丢弃的小狗崽。
先帝驾崩时虽然将江山与钟明远都交与钟左协,但钟左协当时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教小孩子,对钟明远疾言厉色了几次钟明远就怕得连说话都不敢跟他说,遑论如今这样亲近。
这是心虚了?钟左协自然不会认为钟明远是见他要离京所以如此不舍,他看着钟明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皇上来臣府上有何事?”
这能令三伏天结下寒霜的话音一出,钟明远愣了愣,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不在意地撇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尹武,直接吓得往后蹦了几步,指着尹武的尸身,话音都有些颤,“皇叔,这是……”
钟左协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尹武,挑眉玩味地看向钟明远,“此人皇上可曾见过?”
“不、不曾见过。”钟明远脸色有些苍白,闪身躲到钟左协身后,飞快地摇了摇头,“他是犯了什么错……”
“叛主。”钟左协轻飘飘地给尹武定了罪,然后也不知是评价尹武,还是指桑骂槐地对钟明远说,“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
也不知钟明远有没有听懂这话中深意,钟左协只见他将面上不复惊疑,随即又一副对他半是信任半是崇拜的表情,一派天真地重重点头笑道,“皇叔英明神武,这种小喽啰在皇叔面前自然是蠢货。”
他脸上还带点婴儿肥,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特别乖巧可爱,任谁看见都得心软。
可惜钟左协显然不包括在这心软的人中。
他坐回椅子上,拿起被周翁刚换上的茶水,抬眼淡淡地看向钟明远,“皇上还有何事?”
钟明远来到摄政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久待,当然钟左协也不想让他久待。
钟左协已经默认了钟明远是来跟尹武撇清关系的,最多再哭哭啼啼地辩解几句自己是遭奸人蒙蔽,钟左协懒得听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直接堵住了钟明远的话头。既然尹武已死,钟明远也就该离开了。
自己这些年为了他稳坐江山劳心劳力,倒是养出了个想要自己性命的小白眼狼。就算钟左协抛却七情六欲冷漠得像个死人,也难免心寒。
他不是那些读着圣贤书满肚子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才不信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只知道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而今这小皇帝反倒要“飞鸟尽良弓藏”。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钟左协看起来是这么好脾气能任他一个毛孩子搓圆捏扁的吗!
但凡熟悉一点钟左协脾性的都知道,这位摄政王喜怒不形于色,也就钟明远这个皇上能一次一次精准地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钟明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似的,顶着钟左协一张明显想要掉冰碴子的脸往他跟前凑,“皇叔,这次江南之行你不要去了吧?”
这是要把他困在京城?
钟左协忽地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与钟明远几乎是面贴面,呼吸可闻。他缓声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江南水患,朝廷照理派一个钦差大臣和一队官员去赈灾,只是这次是钟左协这个摄政王亲自去。
按理摄政王应常年居于京城,但钟左协连祖宗之法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什么常理。听到江南水患之后,就主动请缨,原本今日中午就要动身的。
钟左协原本是想钟明远年纪也大了,该让他学着自己处理朝政了,谁知就在他刚打算放权的时候,这“无情帝王”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好大的惊喜。
钟明远支支吾吾,一会儿说他舍不得钟左协,一会儿又说江南太乱怕钟左协出什么意外,半天没给钟左协一个合理解释,钟左协耐心耗尽,冷下脸来。
他喝了口茶,一句话浇灭了钟明远期待的眼神,“臣留在京城,岂不是太安全了?”
他颇有深意地看着钟明远,“皇上不觉得臣若是身在京城之外,更容易遇刺而亡吗?”